上海外滩轮船码头·一九二九年雨水
江风卷着煤灰扑打“怡和号”锈蚀的船壳,船艏撞角处剥落的油漆露出光绪年的英商徽记。苏婉宁的工装裤刮过德制锅炉泄压阀,黄铜旋钮凝结的霜粒在晨光中泛着油光。霍云深扳手叩击燃煤输送管道,“昭和西年制”的铆接钢印下渗出墨绿黏液,菌斑蚀刻的箭头首指第三货舱底柜。
“三号炉膛清渣口堵了!”
日籍大副的皮靴踹开铁门,黄铜怀表链缀着的鎏金梅花扣撞在管道上铮鸣。苏婉宁佯装俯身拾煤块,银簪尖掠过其裤管褶皱,挑出半截锁金绣线头——显微镜检显示棉纱捻度与无锡运河沉尸所缠丝缕完全一致。暗影里大副后颈的梅形疹块正渗出淡绿脓液,五瓣轮廓与苏家祖传绣谱的针法图惊人吻合。
轰!
锅炉突爆闷响,灼热煤渣喷溅如雨。趁乱霍云深撬开压力表铅封,《轮机日志》的“汉堡至神户航线记录”页夹着泛银照片:生母林素衣立在圣约翰实验室窗前,背景黑板细菌公式被红笔圈出“载体衰变率”修正参数。纸页边角显微油墨标注:“宜昌船闸水文站备案影印本”。
“右舷底舱漏水!”
两人顺消防软管滑至货舱底层。防撞舱壁的褐色霉斑竟构成精确的日军长江布雷图,菌丝在铁板接缝处蔓延如作战箭头。苏婉宁的翡翠耳坠突被吸附向龙骨铆钉,刮去青苔显露满洲文刻痕:“活体运输通道B7”。霍云深扳手砸开伪装成补丁的钢板暗门,成排德制液氮罐浸泡在污水中,罐体霜纹遇管道余热融出苏北灌溉渠水文坐标。
嘎吱——
头顶货柜吊索骤然崩断,坠落的樟木箱撞裂液氮阀。喷涌的白雾裹住三名水手,须臾冻成冰雕。苏婉宁撕开箱内防潮纸,《三井海运提单》显示“改良蚕种”货名下,朱批显微标注:“休眠菌株载体活性92%,抵港启封”。混在蚕卵间的微型温度计破裂,水银柱在零度红线震颤不息。
轮机长舱柚木门突被撞开。
霍云深反手以扳手格挡劈来的消防斧,火星迸溅中窥见舵轮旁挂钟异常——鎏金钟摆的梅花扣浮雕竟与剑穗信物同源。苏婉宁旋开船舵轴心盖,暗格内金丝缠绕的相框里:汪老板与关东军医官合影背景中,哈尔滨马迭尔宾馆的解剖台血迹未干!照片背面血字俄语:“Правда в Янцзы”(真相在长江),字迹与父亲苏明远笔迹如出一辙。
江面骤然响起汽笛嘶鸣。
两艘日籍检疫艇破浪逼近,穿橡胶防化服者正架设球形喷雾器。苏婉宁甩出铁钩荡向锚链孔,锈蚀锚爪上缠绕的锁金绣线随江水舒展,在水面勾勒出江阴要塞火炮仰角缺陷图。浪涛拍击间,丝缕吸附的鼠疫杆菌正随晨光折射出惨绿幽光。
“接住!”
老金的舢板如箭穿过船骸,生锈船锚凌空抛来。苏婉宁挥锚砸开污水泵铸铁盖板,喷涌的黑浆中浮出胶皮笔记本——昭和三年七月页记载:“劳工47号苏明远于哈尔滨跳江,疑被宜昌民船‘庆丰号’所救”。泛潮纸页间黏着半块苏绣帕角,九曲回龙结针法正是母亲林素衣独门绝技。
检疫艇探照灯刺破晨雾。
霍云深拽苏婉宁翻进救生艇,斧刃斩断缆绳刹那,子弹擦过耳畔震落檐冰。失控的液氮罐随涡流撞上船底暗礁,爆裂冷气将追兵冻成冰柱。浑浊江水漫过“怡和号”破口,缠金遗骸与菌株样本被卷入长江洪流,锁金绣线在朝阳下翻腾如千百条金蛇,向着金陵古城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