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铁幕疑云

上海江南制造局·一九二八年小满

苏婉宁的牛皮靴底碾过铸铁车间的碳渣，蒸汽锤的轰鸣声里，她瞥见霍云深正用剑鞘丈量新式步枪的膛线。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天棚，在满墙的《军火验收单》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光绪年间的火器图纸与德文操作手册在穿堂风里簌簌翻动。

"苏小姐留神脚下。"

穿油污工装的老技师举起马灯，灯影晃过车床铭牌上的克虏伯标志，"丙字号车间上月刚炸过，德国人埋的排气管还渗着硝酸。"

霍云深突然俯身拾起块焦黑的齿轮，齿槽处残留的鎏金丝线与锁金绣如出一辙。他屈指叩击蒸汽锅炉，空腔回响中夹杂着金属刮擦声："这锅炉内胆用的是旅顺口炼的钢，昭和三年产的货。"

苏婉宁的绣帕扫过检验台，帕角银铃勾住卷泛潮的《物料登记簿》。民国六年西月条目赫然标注："收辽东生铁五十吨，附日商船'樱丸号'检疫证。"她翻到夹页，泛黄的照片里，生母正与穿白大褂的德国工程师在枪管淬火池前交谈。

"这位置不对。"老技师突然夺过登记簿，枯手指向车间西北角，"丙字号车间的压力阀应该正对杨树浦电厂，图纸上怎么......"

爆破声震碎玻璃天窗，气浪掀翻整排弹药箱。霍云深拽着苏婉宁滚进防爆沟，见三个穿胶皮围裙的工人正往反应釜倾倒褐色粉末。领口露出的刺青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双头鹰纹身下新增"昭和三年"的刺青日期。

"是改良型硝酸铵！"

老技师嘶吼着按下紧急制动阀，蒸汽管道突喷白雾。苏婉宁在能见度骤降的瞬间，瞥见领头工人后颈的梅花形烫伤——与汇丰银行潜水钟内发现的编号印记完全一致。

霍云深挥剑劈开蒸汽幕墙，剑锋挑落工人面罩的刹那，露出张布满化学灼伤的脸。那人突然咬碎后槽牙，嘴角溢出的黑血腐蚀了检验台钢板。苏婉宁的绣帕缠住其手腕，腕表背面的德文刻字随尸斑浮现：

"Muster 1918-47"

"又是47号实验体。"霍云深用剑鞘撬开工装，胸膛纹着的旅顺港布防图正在渗血，"他们在复刻日俄战争时的毒气工兵。"

车床底突然传来齿轮卡涩声。苏婉宁伏地查看，发现暗藏的微型胶卷相机正对准反应釜。抢下的胶卷就着硝酸银溶液显影，画面里赫然是霍云深与日本陆军中将握手的场景，背景横幅写着"大东亚兵器研究所"。

"这是暗房叠影术。"霍云深碾碎玻璃底片，"家父民国十年与三菱重工谈判时，日方就用过这种......"

枪栓上膛声截断话语。

穿江海关制服的巡警队长举枪逼近，帽檐阴影里露出半张溃烂的脸："苏小姐好手段，连制造局的德国顾问都敢灭口。"

苏婉宁的翡翠耳坠突然磁吸在车床导轨，扯断的银链在机油里拼出摩斯密码。老技师趁机踹翻硝酸桶，黄烟弥漫间，霍云深拽着她撞开消防通道。

逃生梯锈蚀的栏杆上，残留着九曲回龙结的捆扎痕迹。苏婉宁的指甲刮下丝缕金线，就着夕阳辨认出苏州码子："申时三刻，虹口靶场。"

靶场废弃的弹药库里，霉斑爬满明治三十七年的《旅顺要塞图》。霍云深用剑尖挑起捆扎图纸的鎏金丝线，发现每处炮台坐标都被锁金绣重新标注。压在底层的俄文日记残页，用红墨水圈着段话：

"1905年1月，日本工兵在尔灵山阵地使用特殊绣线缝制防毒面具，疑似中国古代秘术。"

"原来如此！"苏婉宁展开抢下的制造局平面图，"他们在用锁金绣改良军用滤毒层，这就能解释为何......"

夜枭啼叫声中，老技师拎着马灯现身。他撕开工装衬里，露出满背的烫伤疤痕——疤痕走势竟与制造局地下管网完全吻合："光绪二十六年扩建时，日本人埋了条首通黄浦江的暗道。"

三人摸进锅炉房后的排水井，蹚着齐膝的工业废水前行。苏婉宁的靴跟突然卡进铸铁格栅，霍云深俯身撬动时，发现格栅背面焊着块铜牌：

"大日本帝国海军横须贺工厂 昭和三年制"

暗道尽头的混凝土密室堆满板条箱，撬开的木箱里滚出成捆的《朝日新闻》。昭和二年十月刊头版照片被红笔圈出——旅顺港三十门德制重炮的炮膛内壁，竟用锁金绣刻着满文符咒。

"这是家父的手笔。"霍云深着新闻配图，"当年奉系与日本谈判时......"

老技师突然剧烈咳嗽，马灯照亮墙面的化学方程式。苏婉宁蘸取污水临摹，发现是硝酸甘油合成公式，关键催化剂的分子式被替换成菊纹图案。

通风口突传日语喝令声。

霍云深挥剑斩断电闸，黑暗中有子弹擦着苏婉宁发髻飞过。混战中老技师撞翻硝酸桶，液体接触锈铁产生爆燃，火光照亮密室顶部——

整面混凝土穹顶用锁金绣线嵌着张巨幅地图，长江水道与铁路动脉交织成网，每个枢纽都缀着鎏金梅花扣。最刺眼的是南京紫金山位置的标记，旁注德文：

"Zielscheibe 1937"（1937年目标）

"快走！"

老技师将两人推进排水管，返身抱住追兵滚入火海。苏婉宁在管道爬行中摸到壁刻，指尖触感显示是失踪工匠名单——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入职的三十名苏州绣娘，姓名旁均按着血指印。

黄浦江的潮气扑面而来。

两人浮出排污口时，正撞见日本商船"鹤丸号"的后裔船在卸货。起重机吊臂下，成箱的莱茵光学仪器木箱正被贴上"大日本帝国陆军"封条。

霍云深抹去脸上油污，剑尖挑起张飘落的货单。昭和三年西月条目用红笔加注："特别输送第47批次——苏州河活体样本两具。"

江心突然升起探照灯束，巡捕房的汽艇破浪而来。苏婉宁攥紧从密室带出的绣娘名册，在引擎轰鸣中听见老技师最后的嘶吼随江风飘散：

"锁金绣要锁住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