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流汹涌

上海十六铺码头·一九二八年立夏

咸湿的江风卷着桐油味，苏婉宁的旗袍下摆扫过码头栈桥的缆桩。霍云深摘下铜盆帽，帽檐阴影遮住验货单上的德文钢印——礼和洋行的货轮正卸下成箱的莱茵光学仪器，木箱夹层却渗出刺鼻的硝酸甘油气味。

"苏小姐来得巧。"

码头把头老金咬着黄铜烟嘴，烟丝明灭间露出半截纹身——双头鹰图案下隐约可见"吴淞口"三个黥青小字，"今早潮水冲上岸的玩意，倒是合您眼缘。"

油布掀开的刹那，苏婉宁的玳瑁发簪在木箱刻痕上刮出星火。这具德国制潜水钟的观察窗内，竟用满文篆刻着光绪年间的黄册编号。霍云深屈指叩击舱壁，回音空洞处藏着夹层，瑞士军刀撬开的缝隙里抖落张泛黄的《江海关验货单》：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七，查验日本商船'鹤丸号'，特殊货品：苏州绣娘三十名（附锁金绣样）。"

对岸沙逊大厦的钟声惊起江鸥。

苏婉宁的翡翠耳坠突然磁吸在潜水钟的铜螺栓上，旋开的暗格里躺着枚鎏金怀表。表盘数字"7"的位置，微型珐琅彩绘着徐家汇第七桥洞的俯瞰图，发条旋钮竟与霍云深剑柄的鎏金梅花扣严丝合缝。

"这物件眼熟得很。"老金突然吐出烟圈，烟雾在夕阳里勾勒出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尖顶，"庚子年闹拳匪，法租界巡捕房收过同样的怀表——里头装着江南制造局的弹药图。"

江心传来汽笛长鸣。

霍云深拽着苏婉宁避入货堆，见三井洋行的黑衣账房正清点木箱编号。桐油桶后闪过半张脸——本该葬身墨海印书馆的老工头，此刻正用独眼记录货轮吃水线。

"劳烦金老板搭把手。"

苏婉宁将怀表塞进老金缠着帆布的手心，表链暗扣弹开的瞬间，显露出微雕的苏州河暗浜图。老金瞳孔骤缩，腕间双头鹰纹身随肌肉抽搐振翅欲飞："七号码头第三货栈......"

夜色吞没外滩时，两人摸进堆满桐油桶的货栈。霍云深用剑鞘拨开防鼠药粉，在水泥地裂缝间找到枚日式三勾玉纽扣。苏婉宁的绣针挑开纽扣镶边，内藏胶卷显影出令人窒息的画面：

昭和三年西月，霍云深身着日本陆军参谋部制服，在旅顺口验收三十门德制野战炮。背景横幅的"Blut und Eisen"字样正被锁金绣线重新缝制，替换成"大东亚共荣"。

"这是移花接木的暗房把戏。"霍云深碾碎纽扣，指腹被珐琅碎片割出血痕，"家父当年与德国克虏伯谈判时......"

货栈铁门突遭撞击，黑衣打手鱼贯而入。老金从通风管跃下，帆布鞋底甩出的铁蒺藜封住退路："苏小姐快走！日本人的生化专家船靠岸了！"

混战中，苏婉宁撞翻桐油桶。霍云深划燃洋火掷向油污，腾起的火墙里冲出个戴防毒面具的日籍技师，手提箱滚落的试剂瓶在高温中爆裂，蒸腾的紫色烟雾里浮出德文标签：

"Muster 1918——改良型芥子气浓缩剂"

"闭气！"

霍云深扯下货堆苫布裹住苏婉宁，撞碎气窗跃入黄浦江。浑浊江水中，苏婉宁的翡翠耳坠突然磁引着两人漂向废弃趸船。扒住船帮的瞬间，她看见江底沉着成排的铁笼——

每具铁笼都锁着具缠金骸骨，胸骨处钉着编号铜牌。霍云深捞起最近那具，铜牌上"光绪二十六年七月"的刻痕正与潜水钟内的黄册编号吻合。

趸船舱室内，煤油灯照亮满墙发霉的《申报》。苏婉宁掀开民国六年的合订本，夹页里掉出张泛银的照片：生母穿着护士服，正在为满背刺青的伤兵注射药剂，背景药柜的德文标签写着"神经抑制剂实验品"。

"这地方是活人实验室。"霍云深剑尖挑起锈蚀的镣铐，"当年霍家船队所谓失踪的货轮，实则在运送......"

舱门外传来蹼状足音。

苏婉宁吹灭油灯，见两个穿胶皮连体衣的日本人正用探照灯扫描江面。为首者手持的金属探测器突然蜂鸣，光束定格在他们藏身的舷窗——那人右耳缺失处，黥着三井洋行独有的樱花烙。

"要赌吗？"霍云深将七宝琉璃剑压进防水鞘，"从通风管潜回七号码头，或许能截住那批货。"

江月沉入乌云时，两人在污水管爬行。苏婉宁的旗袍沾满腐殖质，却在管壁触到熟悉的纹路——九曲回龙结的编织纹，与墨海印书馆发现的绳结如出一辙。

"这是霍家船队的捆货手法。"霍云深用剑尖挑开藤壶，"宣统三年沉船案的打捞队......"

爆破声震落管壁淤泥。

苏婉宁在气浪中抓住截断绳，绳芯金丝在月光下显露出摩斯密码："三号码头戌时"。两人浮出水面的瞬间，见老金正在栈桥挥舞铜烟杆——他脚下躺着个日本浪人，肋差刀柄刻着"梅机关"的十六瓣菊纹。

"苏小姐请看这个。"

老金踢翻尸体，扯开和服襟口——那人胸膛纹着完整的双屿港海图，心口处刺着鎏金梅花扣纹样。海浪拍打礁石时，纹身竟随体温升高显出新航线：自吴淞口至旅顺港的军火走私路线。

"当年沉在苏州河的日本商船，装的不是丝绸。"霍云深剑指海图上的德文标注，"是克虏伯兵工厂的炼钢炉图纸，用锁金绣夹带入境。"

海关钟声敲响亥时，货轮鸣笛惊起夜枭。苏婉宁摸到怀表发条突然卡涩，旋开的表盖内侧用显微雕刻技术刻着：

"大正七年西月七日，特别实验体第47号存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