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墨海印书馆·一九二七年腊月二十
铅字盘腾起的油墨味里,苏婉宁数着《申报》光绪二十六年的存档,指尖在七月初七的讣告栏停驻。
"苏氏绣娘暴毙,留襁褓女婴。"
短短十二字的边角处,油墨晕染的痕迹恰似徐家汇河浜图。她蘸取袖口血渍涂抹,铅字突然脱落重组,拼出句苏州码子:"申三刻,活版房。"
暗室铁门忽响三声。
苏婉宁将翡翠碎玉嵌入字盘凹槽,锈死的活版机突然运转。铅字如雨坠落,在宣纸上砸出《点石斋画报》未刊稿——画中绣娘手持十字镐,背景矿井里堆满缠金骸骨。
"姑娘动不得这个!"
穿油布围裙的老工头撞门而入,掌心老茧剐蹭铅字,"光绪年间的老机器,认主......"
话音未落,活版机吐出张泛黄纸笺。苏婉宁的绣针挑起纸片,遇风显影出霍云深穿北洋军装的证件照,签发日期竟是民国元年!
老工头突然扯开围裙,腰間缠着的锁金绣帛遇光泛青——正是徐家汇河浜沉船里缺失的残片。他枯手指向天窗:"东洋人的探子盯了印书馆二十年,就为找这......"
铅字盘轰然倾倒,油墨泼溅成血梅图。苏婉宁翻滚避让时,撞翻整架《万国公报》合订本。光绪二十八年卷册散落,每期扉页都盖着血色菊花印,墨香里混着尸骸的腐臭。
"三小姐看这里!"
老工头撬开地砖,掏出个锡盒。盒内《墨海印书馆股东名录》里,赫然夹着生母穿和服的工牌——职位栏填着"特派员",隶属日本海军省情报处。
天窗玻璃突然炸裂,穿学生装的杀手荡绳而入。苏婉宁的绣针穿透其袖口,扯落的纽扣竟是微型胶卷,显影出霍云深与德国军火商的签约现场,背景横幅写着"Blut und Eisen"。
"莱茵厂的货轮今早进了吴淞口。"杀手舔去唇边油墨,"少帅要用锁金绣换三十门野战炮......"
老工头突然暴起,活版钳砸碎杀手天灵盖。脑浆迸溅处掉出本《教会学校年鉴》,民国元年毕业照里,霍云深作为优秀生站在前排,面容与现在毫无变化。
"这才是真正的霍家长子。"老工头咳着血沫翻开扉页,"宣统三年溺毙的,是他双生弟弟......"
铅字机再度轰鸣,吐出张庚子年的船票存根。苏婉宁的绣针挑起存根,票根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霍苏氏女婴,左肩梅形胎记,交三井物产上海支店。"
暗室突然灌入寒风。
苏婉宁撞开后门,见印刷车间横梁上悬着具风干尸首——正是徐家汇河浜沉船的女尸!此刻她手中攥着的《圣经》哗啦作响,内页夹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
"大正三年一月,横滨圣母院收养女婴,特征:左肩锁金绣纹。"
"宁姑娘接住!"
老工头抛来柄生锈的十字镐,镐柄缠着的绣帛突现血字:"墨海印书馆地窖,藏光绪二十六年沉船货单。"
杀手的同伙破窗而入,倭刀劈开铅字架。苏婉宁挥镐格挡时,镐头突然解体,露出暗藏的微型相机——胶卷里是生母穿护士服的照片,背景病房躺着满背刺青的伤兵,编号正是"47"。
地窖铁门被油墨桶堵死。
苏婉宁的翡翠碎玉嵌入锁孔,齿轮转动的刹那,满墙货单如雪纷飞。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七日的货单上,潦草笔记写着:"沉日本商船'梅丸号',焚锁金绣甲百箱,救活婴一名。"
"那婴孩被藏在......"老工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倭刀贯穿其胸膛,刀柄菊纹映着货单红光——
满室货单突然自燃,火苗在苏婉宁眼前拼出航道图。她踹翻油墨桶阻隔追兵,在烈焰中瞥见地窖暗格——
檀木匣里躺着把婴孩银锁,与圣尼古拉斯教堂发现的形制相同。锁芯暗格里嵌着半枚鎏金梅花扣,扣面阴刻满文:"双生择一,锁金断情。"
印书馆外墙传来装甲车轰鸣。
苏婉宁攀上排字梯,见霍云深正立于街角电话亭。他手中的七宝琉璃剑折射火光,剑穗悬着的银锁与她怀中的竟是一对!
"宁儿看头顶!"
霍云深挥剑斩断电线,燃烧的电缆如金蛇狂舞。苏婉宁在爆裂的电火花间,看清印书馆穹顶的彩绘玻璃——
圣母像怀中的婴孩襁褓上,锁金绣纹正化作活物游走,拼出徐家汇河浜第七桥洞的坐标。
墨海印书馆轰然坍塌的烟尘里,苏婉宁攥着银锁扑向暗巷。翡翠碎玉突然磁吸向路牌,在铁皮上刮擦出句德文:
"Die Wahrheit wird im Druckerschw?rze begraben."
(真相终埋于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