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徐家汇河浜·一九二七年腊月十九
第七桥洞的冰棱倒垂如獠牙,苏婉宁数着青帮运煤船的吃水线,翡翠镯裂缝渗出细雪,在朽木桩上凝成梅纹。
"姑娘寻摆渡船?"
裹着破棉袄的船娘递来陶碗,浑浊的黄酒里沉着半枚鎏金梅花扣。苏婉宁的绣针挑出扣子,扣芯暗格滚出粒药丸——正是霍云深在霞飞路当铺吞过的解毒丹。
船桨突然撞碎薄冰,船娘枯手扯开领口,锁骨处烙印的"47"渗着脓血:"顾老咽气前留了话,桥墩下第三块活砖......"
运煤船汽笛骤鸣,盖住她最后的耳语。苏婉宁跃入船舱时,船底暗格里蜷着具浮尸,缠满锁金绣线的右手紧攥象牙牌——漕帮暗语译作:"亥时三刻,货走七号码头。"
桥墩青苔下果然有方活砖。苏婉宁的绣针刺入砖缝,金丝缠住的瞬间,整座桥洞轰然震颤。冰面裂开丈宽豁口,浮出半截铁皮箱,箱面弹孔拼成的菊纹正与船娘锁骨烙印呼应。
"苏姑娘好眼力。"
穿貂裘的漕帮把头踩着冰面逼近,腰间烟杆嵌着七宝琉璃,"这箱子里装的可不是寻常货......"
铁箱撬开的刹那,腐气裹着胭脂香冲得人目眩。满箱枯萎的梅枝间缠着具风干女尸,和服腰封处别着昭和二年的《每日新闻》,头条赫然是"三井物产千金大婚"。
"这衣裳料子......"苏婉宁的绣针划过和服下摆,"是苏家独门的锁金罗。"
把头的烟杆突然敲碎冰面,浮尸群应声而起。每具尸首心口都插着鎏金梅花扣,遇风竟发出凄厉唢呐声。苏婉宁旋身甩出绣绷,金丝缠住浮尸脖颈时,翡翠镯突然磁吸向女尸发髻——
东洋发簪里藏着微型胶卷,显影出霍云深与漕帮交易的画面。背景货轮挂着德文旗,甲板木箱印着"Blut und Eisen"字样,与霞飞路当铺的德文血誓呼应。
"宁姑娘还不知情?"把头狞笑着扯开女尸和服,"霍少帅用锁金绣换的可不是银子,是莱茵金属厂的军......"
冰面突然塌陷,苏婉宁坠入刺骨河浜。浮尸群如提线木偶围拢,她腕间翡翠镯遇水发烫,碎玉拼出的光斑映出桥墩刻痕——"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七,霍苏氏沉箱处"。
奋力游向刻痕时,后襟突然被拽住。女尸浮肿的面容贴着她耳畔,锁金绣线自眼眶钻出,在空中绷出句日文:
"帝国の梅は再び咲く"
(帝国的梅花终将重绽)
苏婉宁的绣针贯穿女尸天灵盖,脑浆迸裂处掉出本潮损的《河工日志》。泛黄纸页记载着庚子年秘闻:"七月初七夜,沉日本商船一艘,货载锁金绣甲百箱,疑有活口。"
浮出水面时,漕帮把头的尸首正顺流而下。他怒睁的右眼镶着玻璃义眼,瞳仁处微雕着双屿港海图,与白骨地图坐标重叠。苏婉宁掰开义眼,内藏胶卷显影出生母穿护士服的照片——背景病房躺着的伤兵,腕间刺青正是"47"!
第七桥洞深处传来木鱼声。
苏婉宁循声摸到暗窟,腐朽的佛龛前跪着个老僧,袈裟补丁处绣着苏家梅纹。他掌心的紫檀念珠突然崩散,每颗珠子都刻着生辰八字——最末那颗正是霍云深的出生时辰。
"女施主可认得此物?"
老僧掀开蒲团,底下压着把生锈的十字镐,柄上缠着锁金绣帛。苏婉宁的绣针刺破帛面,金丝引出血渍绘成的矿井图——标注处正是宣统三年梅池溺毙案的水道!
"光绪二十六年,贫僧用这柄镐......"老僧突然剧烈咳嗽,僧袍领口滑出枚菊花纹怀表,"在双屿港挖出百具缠绣尸骸......"
怀表盖子弹开的刹那,苏婉宁的翡翠镯突然炸裂。碎玉如刃割破老僧喉管,他垂死指向佛龛后的暗道,血指印在砖面拼出"墨海"二字。
暗道尽头堆满板条箱,撬开的木箱里滚出成捆的《点石斋画报》。苏婉宁颤抖着翻开光绪二十八年的合订本,连载漫画《绣娘奇缘》的女主角面容——竟与吴淞口炮台那具风干女尸分毫不差!
箱底暗格弹出本残破的《圣经》,内页夹着庚子年电报译稿:
"三井物产致海军省:沉船货舱发现活婴,左肩有梅形胎记,疑为霍苏氏血脉。"
河浜突然传来整齐的踏冰声。
苏婉宁将电报塞入襟口,瞥见冰面倒影里闪过杏黄旗袍——本该死在百乐门的翠浓正持枪逼近,耳后新纹的鎏金梅纹渗出黑血,与霍云深心口伤疤遥相呼应。
"三小姐可知,"翠浓的枪口升起青烟,"西十七个替身里,我才是最像你的那个......"
冰层下的浮尸群突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