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徐家汇藏书楼·一九二七年腊月十八
青灰砖墙上爬满冰凌,苏婉宁数着《申报》合订本的霉斑,指尖在光绪二十六年西月十七日的寻人栏凝住。
"重金寻苏绣师傅,善锁金针法。"
短短十二字广告,每个字距皆合莫尔斯电码规律。她蘸取袖口血渍描摹,斑驳的"金"字最后一捺突然,露出夹层里的东洋棉纸——
"三井物产第47号密令:寻获霍苏氏双生胎者,赏千金。"
阁楼木梯忽响三声。
苏婉宁将棉纸塞进翡翠镯裂缝,绣针己抵住来者咽喉。穿长衫的老者却举起煤油灯,镜片反光映出他襟前鎏金梅纹扣,与霍云深那枚形制相仿。
"顾氏藏书楼传人,见过苏姑娘。"老者拐杖轻叩地板,"光绪二十六年,令尊在此寄存过箱笼。"
樟木箱抬上案几时扬起陈年艾草味。苏婉宁挑开铜锁,箱内《点石斋画报》突然散落满地——每期封面人物的襟前都绣着梅纹,细看竟是历任日本驻华公使!
"顾老可知这是何意?"她拾起光绪二十八年刊,画中女子手捧绣绷,金丝缠绕的赫然是旅顺口布防图。
老者拐杖突然拆解成短刀,挑开箱底夹层:"三小姐看这暗纹。"
桃木夹板上的梅枝纹路,竟与徐家汇天主堂彩窗图案吻合。苏婉宁以血浸染暗纹,木纹遇血显形,拼出句拆字谜:"西女入林,七日当归。"
"是梵蒂冈的'棂'字!"
窗外突然传来日语低喝。穿学生装的青年破窗而入,怀表链拴着的十字架正与圣尼古拉斯教堂神父的相同。
苏婉宁旋身甩出绣针,金丝缠住青年腕骨。他怀表坠地碎裂,露出微型照片——生母与顾老在徐家汇河浜的合影,背景帆船挂着三井物产旗!
"帝国找了你二十年。"青年舔去虎口血迹,"真正的霍苏氏血脉......"
顾老突然咳嗽着掀翻煤油灯,火舌卷向《申报》合订本。苏婉宁扑救时,青年匕首己刺向老者后心。千钧一发间,那柄拆解自拐杖的短刀突然回旋,刀柄梅纹扣与苏婉宁的翡翠镯相撞,迸出火星点燃了樟木箱。
"快走密道!"
顾老拽开书柜暗门,扬手将箱中灰烬洒向追兵。纷纷扬扬的纸灰里,苏婉宁瞥见几片未燃尽的《新闻报》残页——宣统三年梅池溺毙案的报道中,"霍家长子"的配图竟是青年模样!
密道渗出的污水没过绣鞋,苏婉宁的翡翠镯忽然发烫。老者摸出怀表拧动机关,表盘背面弹出块象牙牌,阴刻的漕帮暗语与白骨地图坐标呼应。
"令尊当年托付的不仅是箱笼。"他咳嗽着指向水道尽头的铁门,"还有这把钥匙......"
钥匙插入锈锁的刹那,水道突然倒灌。苏婉宁被激流冲进暗室,后脑撞上铜匣时,匣内滚出本潮损的《墨海书馆账册》——咸丰九年条目记载:"收霍氏锁金绣甲三箱,抵银八百两,注:内藏汪首血书。"
"三小姐当心!"
顾老的嘶吼混着枪响。苏婉宁翻滚避开流弹,怀中的翡翠镯碎片突然磁吸向铜匣。匣底暗格弹开,露出张泛黄婚书——男方署名前清苏州织造,女方签名处却按着血色菊花印!
"原来如此......"青年追兵踹开铁门,"霍家早将锁金绣卖给菊本商社......"
苏婉宁的绣针穿透账册,金丝缠住青年脚踝甩向水道。他后腰露出的刺青令她呼吸骤停——浮世绘风格的《百子图》里,西十七个婴孩皆心口绽梅,最末的襁褓标着"昭和二年"!
暗室穹顶突然塌陷,雪光里垂下条麻绳。苏婉宁攀绳而上时,顾老正与青年在水道中缠斗。老者枯手扯开衣襟,胸口梅纹与霍云深的伤疤如出一辙:"宁儿记住,徐家汇河浜第七个桥洞......"
枪声吞没了最后的话语。
苏婉宁在藏书楼顶阁回首,见青年浮尸顺水流向黄浦江,水面漂着本残破的《东洋拓植株式会社文件》,首页贴着生母穿和服的证件照,签发单位竟是日本海军省人事局。
暮色中的徐家汇天主堂响起晚祷钟。
苏婉宁翻开救出的《墨海账册》,咸丰九年西月十七日页脚,藏着行蝇头小楷:
"霍苏本同源,俱焚双屿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