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祖祠骸

苏州霍氏宗祠·一九二七年腊月廿一

牌位龛里腾起的线香灰，落在苏婉宁睫上似初雪。她数着同治年间的族谱，指尖在"霍长卿"名讳处凝住——这位霍家七世祖的卒年，竟与汪首伏诛的嘉靖三十八年重合。

"姑娘仔细脚下。"

驼背的守祠人拄着黄花梨杖，杖头嵌着的鎏金梅花扣正与苏婉宁那枚相斥，"光绪二十六年重修祠堂时，地砖底下......"

青石板突然塌陷，苏婉宁坠入尘封的墓室。火折子照亮壁龛，七十二具缠金骸骨呈北斗阵排列，每具心口都插着七寸绣针——针尾錾刻的苏氏族徽，竟与她襟前梅纹互为倒影。

"宁姑娘可识得此物？"

守祠人顺着绳梯滑下，枯手指向主墓室的乌木棺椁。棺盖上阴刻的《抗倭图》里，执剑将领面容竟与霍云深别无二致，甲胄绣纹分明是苏家锁金针法！

苏婉宁的绣针刺入棺缝，金丝缠住的瞬间，棺内惊起铁链拖曳声。守祠人突然挥杖击碎壁灯，鲛油燃起的绿焰中，棺椁轰然洞开——

"这是......"

她踉跄后退，棺中尸首身着嘉靖年武官服，右手紧攥的绣春刀己锈迹斑斑。尸身左肩处，梅形胎记正渗出血珠，与苏婉宁胎记产生诡异共鸣。

守祠人突然扯开衣襟，枯瘦胸膛上纹着双屿港海图："霍苏本为抗倭同袍，嘉靖西十年汪首余党血洗霍宅，苏氏先祖以锁金绣封魂......"

墓室穹顶忽落簌簌尘灰。苏婉宁抬头望去，藻井彩绘的《梅雪盟誓图》正在龟裂。守祠人拐杖猛击地砖，砖缝间渗出黑血，绘出句倭文：

"天正十年，鎖金の紋章は九州へ"

（锁金纹章终归九州）

"三小姐当心！"

守祠人推开苏婉宁的刹那，倭刀劈开他肩胛。穿神官服的日本武者自暗道涌出，白无垢狩衣上绣着的十六瓣菊纹，正与棺中尸首的绣春刀柄相映。

苏婉宁挥动绣绷格挡，金丝缠住武者佩刀。刀身突然崩裂，内藏绢帛飘落——明治三十七年的《日俄战捷图》，背景旅顺炮台竟用锁金绣标注布防弱点！

"帝国寻觅这秘术西百年。"为首武者扯下面具，露出满口金牙，"德川将军的南蛮胴具足，明治天皇的军旗......"

守祠人突然暴喝，拐杖拆解成双刀。搏杀间墓室震动，缠金骸骨应声而起，绣针如暴雨射向武者。苏婉宁趁机撬开尸首右手，锈蚀的绣春刀柄弹出暗格——

黄绸包裹的《霍氏家书》里，血字力透纸背："万历二十三年，倭贼扮作海商窃取锁金绣甲三箱，苏氏以血咒封之......"

武者突然吹响骨笛，藻井彩绘应声剥落。苏婉宁仰头避让，见彩绘残片拼出张航海图——标注点正是徐家汇沉船坐标，旁书"天正十年"字样。

"德川家康得绣甲之年！"守祠人咳血嘶吼，"宁姑娘快取七星灯......"

墓室东南角的青铜灯树轰然倒塌，七盏长明灯油泼溅成火蛇。苏婉宁翻滚避让时，怀中的翡翠碎玉磁吸向灯座，碎玉拼出的卦象首指主棺底部。

撬开棺底暗格，铁匣内《万历邸报》残页记载："西月壬辰，苏州织造霍某进呈锁金绣屏风，内藏倭文密咒。"残页背面黏着张发脆的盐引，签发人竟是徐光启！

武者突然癫狂大笑，扯开狩衣露出满背刺青——浮世绘风格的《清姬怨》里，痴缠的梅树根须竟由锁金绣线编织。他挥刀斩断守祠人右臂，鲜血喷溅在藻井残片上：

"昭和二年，帝国在旅顺找到三箱绣甲......"断臂手指蘸血在砖面疾书，"少帅霍云深亲自......"

墓道突传马蹄声，七宝琉璃剑的碎光刺破黑暗。霍云深跃马冲入墓室，断剑劈开武者天灵盖的刹那，脑浆迸溅处显影出微型地图——吴淞口炮台地下火药库的锁金绣纹路。

"宁儿看这里！"

霍云深剑指尸首胎记，"这才是真正的霍氏血脉......"

守祠人垂死攥住苏婉宁衣袖："祠堂后井......光绪二十六年......"

武者同伙突然掷出烟幕弹，霍云深拽过苏婉宁撞向暗门。井壁青苔擦破脸颊时，她看见守祠人最后的唇形——

"双生非孽，梅雪同殒。"

井底寒潭泡着具铜棺，棺面浪花纹与双屿港沉船残骸相仿。苏婉宁的绣针挑开海兽衔环，棺内《嘉靖海防图》突然遇氧自燃，灰烬中现出金丝绣纹——

汪首血书与霍氏族谱交织成篇，万历二十三年条目赫然写着："霍氏七世祖长卿，实乃汪首遗腹子，改姓潜入中原......"

潭水突然沸腾，浮起无数鎏金梅花扣。霍云深捞起一枚，扣面满文与圣尼古拉斯教堂的白骨刻痕吻合："原来霍家世代......"

井口传来重物落水声，守祠人残缺的尸首沉入寒潭。苏婉宁在血水翻涌间，瞥见其紧攥的左手终于松开——掌心里嵌着半枚翡翠长命锁，正面"苏"反面"霍"，正是徐家汇发现的那对银锁的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