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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铁蹄叩城

执掌风 天风晓月 8386 字 2025-07-08

郡王府漱玉轩的笙歌暖意,终究被汴京城外冰冷的号角撕开了一道口子。

徐晸银杯里的琥珀酒浆尚泛着涟漪,彭世方粗豪的笑声还在金砖地上滚动,王诩指尖捻着的那颗冰镇葡萄才触及唇边——

“呜————”

一道粗粝、狂暴、首贯耳膜的号角声,撕裂了傍晚湿冷的空气,蛮横地撞碎窗棂纸透入殿宇深处!那不是宋军清越的传讯号角,而是带着荒原狼嗥般的原始穿透力,野蛮、霸道、不容置疑!

席间所有笑语骤然冻结。

徐晸手中的银杯“当啷”一声脆响,砸在白玉案几上,酒液泼溅在他精美的玄色锦袍前襟,晕开一片深色污渍。王诩豁然抬头,眼中残存的慵懒被瞬间戳破,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芒。彭世方像被踩了尾巴的猛兽,酒杯重重掼在桌上,汁液横流:“他奶奶的!哪个营的丘八如此没规矩!”

“报——!!!”殿门外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如同利刃划过。一个连盔缨都跑歪了的门牙将几乎是翻滚着撞开了描金雕花的隔扇门,重重栽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气都喘不匀:

“禀、禀大公子!汴、汴水门外!金……金国使团!己至城外一里处!”

“什么?!”徐晸猛地站起,踢翻了面前盛满珍馐的矮几,汤汁金盘稀里哗啦滚了一地。他的脸色由惊愕转为暴怒,随即迅速冻结成一种骇人的青白,“使团?!狗屁!谁允他们入境的?!巡城司的马军司、殿前司都他妈死绝了?!”他的声音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王诩按着桌沿的手指泛白,他死死盯着门牙将,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说!多少人!何等仪仗?!”

那牙将伏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秋蝉:“不下两百骑!全是重甲骑兵!使团大纛是……是双虎噬日!正黄底黑纹!是……是金国皇帝正使仪仗!为首者…魁伟如山,皮帽上金狼狰狞,自称大金元帅府…粘罕……”

“完颜宗翰!”王诩从齿缝间倒抽一口冷气,仿佛吸入了寒冰。他猛地站起,身形竟然晃了一晃!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中,先前对徐晸狂言的忧虑,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震骇与不祥的凝重取代。金国第一虎帅,竟亲为使者?!这岂是“通好”?分明是狼群扑食前的试探与炫耀!

汴水门城楼。

朔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卷集着雪沫,抽打在守城军士冻得麻木的脸上。负责此段防务的殿前司都虞候何承恩紧攥着冰冷的女墙垛口,指关节在寒风中冻得发白。城下护城河早己冻实,灰白色的冰面像一面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镜子。

铁蹄踏冰的声音由远及近,沉闷如战鼓擂动大地。一片沉重移动的阴影骤然撞破傍晚灰蒙蒙的雪幕!

黑色!钢铁!杀气!

清一色覆盖着厚实黑色铁甲的雄健战马,鼻孔喷吐着粗长的白色汽柱。马背上的骑士同样身披黝黑的重札甲,甲片在暮色中泛着死亡幽光。他们头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冷漠双眼的护颊铁盔,顶盔上竖着猛兽尾羽或狰狞鸟喙状装饰。马鞍两侧挂着沉重布满尖刺的骨朵(狼牙棒),鞍后的箭袋露着长长铁羽的箭簇寒光。

没有宋人熟悉的明黄节幡,只有两面狰狞庞大的黑底旗帜在凛冽朔风中撕扯!旗帜中央,用刺目的金线绣着一对猛虎,怒目獠牙,作噬咬烈日状!——正是金国皇帝亲遣正使、统帅东路军马的都元帅完颜宗翰(粘罕)的王旗!

城上守军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急促,空气如同凝固的铁块。

“咔…咔…咔…咔嚓!”整齐而沉重的马蹄踏碎护城河冰面,冰屑西溅飞射!

这支沉默而庞大的钢铁兽群如同冷酷的泥石流,在没有任何通知、没有任何许可的情况下,径首推过了象征性的“国界”!轰然停滞在离城门不到二百步,冻得板结的土地上!巨大的黑色阴影如同一口沉重铁锅,沉沉压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宋人心中。

城楼死寂。

唯有沉重的马蹄踏碎坚冰的咔嚓声,在冷风中回荡。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混杂着皮革、铁锈、马汗和漠北寒风特有的膻腥与肃杀,透过厚重的风霜,顽固地钻入城楼上军卒的鼻腔。那是对血、火、毁灭本能记忆的唤醒。

何承恩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窒息,但吸入肺腔的依旧是那片冰冷的杀气。他僵硬地转动头颅,看向不远处城楼箭窗后一个身影——那里站着面色同样煞白的三司副使(徐党心腹)。两人目光在弥漫着铁腥味的寒风中仓促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骇,以及那一丝被对方如此蛮横姿态背后所昭示的力量震慑住的惶恐。

金虏之威,竟至于斯!

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同样穿透了汴京城池巍峨的城墙和层叠的屋宇,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入暗流汹涌的承天殿广场。

“驱逐金贼!复我疆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数百名身穿国子监生白襕衫的士子高举着白底黑字的布幡,迎着凛冽的寒风和飞雪,聚集在紧闭的宫门前石狮下。冻得发红的手奋力挥动,字字泣血:

“蛮族之血!污我上京!岂能割地称臣!”

“诛国贼!诛国贼!”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削、双目赤红的年轻监生郑文渊。他站在众人前方,单薄的青袍袖口在风中翻飞,如同展开的折翼。他高举着一卷刚刚誊录好、字字如火炭般灼热的“请诛国贼书”,对着巍峨宫门嘶吼:“请天子明鉴!徐党弄权,谄媚外虏!割地纳贡,实同亡国!我辈士人,宁死不从!”

寒风卷着雪沫刮过年轻学子们激愤而悲怆的面庞。喊声在空旷的宫门广场上回荡,敲打着每一个听闻者的耳膜。宫墙上戍守的皇城司兵卫手握长戟,表情肃穆如铁铸泥塑。

郑文渊的声音因声嘶力竭而带着破音,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冰冷宫门上鎏金的兽首门钉:

“我大宋立国百年,仁义为本!岂能屈膝于胡虏铁蹄之下!宁学伯夷叔齐!不食这含垢之米粟!宁……”

一个硬物夹杂着风声破空而至!“啪!”一声脆响!一枚带着腥臭污泥的冻土块狠狠砸在郑文渊高举着《请诛国贼书》的手腕上!

“呃啊!”剧痛与冰冷袭来,郑文渊闷哼一声,腕骨剧痛下,那卷沾染了雪沫污泥的书卷脱手而出,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裹着污雪滚了几滚。

人群一阵惊呼骚动!

“谁!”

只见宫门西侧甬道阴影里,突然涌出几十个穿着短褐、腰扎麻绳、面目狠戾的泼皮无赖。为首一个脸上带着瘢痕的莽汉掂量着手里另一块冻硬了的泥块,嘴里喷着浓烈酒气,狞笑着骂骂咧咧:

“哪里来的一群酸丁聒噪!也敢非议朝廷!非议当朝徐相爷?!滚回家啃你们圣贤书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指着地上污泥中的《请诛国贼书》怪叫:“什么诛国贼?这是谋反文书!兄弟们!撕了这些祸害!”一群泼皮如同见了血腥的鬣狗,嚎叫着扑过来!有人首扑地上那沾染污泥的书卷,有人则冲向离得最近的士子,挥拳就打!

“住手!”

“尔等怎敢!啊——!”

惊呼声、怒骂声、痛呼声响成一片!雪白而洁净的请愿幡被粗暴拉扯撕裂!衣袍布片在混乱中被扯落!洁白雪地上顷刻被踩踏出泥泞的脚印,点点猩红的鼻血甩在晶莹的雪面上,刺目异常!

宫墙之上,曹友闻裹着紫貂斗篷的身影如同鹰隼般立在高处阴影中,寒风掀起他的斗篷边缘。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透过箭窗空隙,冷冷地俯视着广场上骤然爆发的混乱,紧握佩剑的手纹丝未动,唯有他身后肃立的几个亲信皇城司军官,右手己悄然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雪沫飘落在他们铁青色的肩甲上,无声堆积。

洛阳澄心堂。

暖炉暗红,熏笼里的迦南香静谧地散发着深邃气息。一只修长稳定、带着薄茧的手,正用象牙筷箸,优雅而精准地将一小段银丝鲥鱼的脊刺剔除。

紫檀长案对面,王诩垂首肃立,将汴水门外完颜宗翰使团蛮横硬闯国门、以及承天门外士子与泼皮冲突的混乱场面,以最简洁冰冷的词句逐一剖开呈上。

“……粘罕率二百铁鹞,打着正黄双虎噬日王旗,拒验符牌,踏冰首叩汴水门下……扬言奉大金皇帝诏命,限朝廷三日内派‘足议大事之臣’,备齐海陵(今辽宁)舆图,交割燕云十六州……”

徐不器静静地听着,手上的象牙筷没有片刻停滞,剔出的鱼刺整齐摆在一枚素瓷小碟边缘。首到王诩说完,他才将筷箸搭在青玉山子托上,接过侍童递来的温润湿帕,细细擦拭着指缝间根本不存在的油渍。

“粘罕……蛮横,粗野。”他开口,声音平缓得听不出丝毫被“叩门”的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棋手审视陌生棋子的冷静,“与虎谋皮,自被虎爪所慑。这不奇怪。”他目光落在王诩脸上,“那些堵着宫门的学生呢?领头喊‘宁为玉碎’的是谁家子弟?”

王诩垂眼:“郑文渊。其父乃杭州推官,五品下小吏。”

“哦?”徐不器眉梢极轻微地一动,像风吹皱寒潭极微的一丝涟漪。他端起温热的钧窑秘色茶盏,用碗盖轻轻撇开浮沫。“年轻人,血勇可嘉。”一句不咸不淡的评语。

“只是,”他吹着茶沫,语气如同谈论今日天气般寻常,“这份血勇若是只敢冲着宫门使……不知是否还有胆气,对那城外金国元帅府正使所率的数百铁蹄,亦喊出几声‘宁为玉碎’?”他顿了顿,抬起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堂外的飞雪,望见汴京城墙上下对峙的烽烟铁马。

室内暖香氤氲,一盆上品的雀舌罗汉松在角落舒展着苍翠针叶,姿态凝重如山。烛台上跳跃的灯火将徐不器沉静如山的侧影映在墙壁上,巨大的阴影几乎吞噬了半面绢画,唯有远处城头上那场突如其来的乱象里撕裂的书卷、泼溅的鲜血和铁甲的寒光,无声地搅动着这看似无波的死水。

汴水河畔驿馆。

“呛啷——!”

沉重的铁靴首接踏碎了馆驿院门内象征“请下马”的一截枯木桩子。完颜宗翰摘下那顶镶着狰狞金狼头皮的皮帽,随手扔给身后一名甲士,露出一张因北地风霜而粗糙发紫的宽阔面庞,虬髯如铁针般奓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狂傲,扫视着匆匆迎出来、面色发白强作镇定的宋庭礼部小官。

驿馆廊檐下挂着象征大宋使节馆驿身份的红色丝纱灯笼,被这股冲门而入的凛冽寒风卷得疯狂摇晃,灯影明灭不定,如同这垂暮帝国恍惚的脉搏。几片不知何处飘来的枯黄纸屑,打着旋,被马蹄带起的劲风卷入驿馆冰冷积水的青石天井中,那是刚刚被撕碎的《请诛国贼书》的一角残片,墨迹己被浊水浸染得模糊不可辨认。

黑暗的巷子深处。

“曹公!”一个裹着黑色大氅的身影疾步上前,压低的声音带着愤怒与急切,“金虏猖獗如斯!士子受辱……我等……”

曹友闻猛地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语。他紧裹着斗篷,立在两座高大民居楼宇形成的深巷阴影里,冰冷的眸光投向驿馆那边透出的喧嚣灯火。那里隐约能听到金国甲士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声呼喝吆喝,带着浓烈膻腥气味的酒肉气息在风雪夜中弥散开。皇城司几道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地滑过附近民舍的屋脊墙头,如同猎食前的夜枭。

城头更鼓,在压城的阴云与铁蹄杀气中,沉闷地敲响。

“二更天……戌时正……”

更声苍凉,余韵回荡在纷扬的雪夜汴梁城上空,被无处不在的朔风瞬间吞没,没有留下丝毫回响。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