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三天,西合院的青砖地面上积了足有半尺厚的雪。易中海蹲在自家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就像他此刻飘忽不定的心思。
出来的第二天他去了轧钢厂,车间主任说,上级正在研究他的问题,等有了结果再来上班。
也就是他被停职了,或者说可能会被开除。
没了工作,在城里根本就活不下去。
前院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接着是二大妈刻意拔高的嗓门:"要我说啊,这钱肯定来路不正!正经工人谁攒得下三千块?"声音穿过中院的月亮门,一字不落地钻进易中海耳朵里。
"可不是嘛!"三大妈接茬的声音像把锥子,"听说他当年在轧钢厂当车间主任时,没少克扣工人的加班费..."
易中海的烟杆"咔嚓"一声折成两截。他猛地站起来,却见一大妈己经抄起扫帚冲了出去,花白的头发在寒风里像团乱草。
"我撕烂你们的臭嘴!"一大妈挥舞着扫帚,雪沫子溅起老高,"老易的钱是给抗美援朝捐过飞机的娄振华厂长亲自发的奖金!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
易中海怔住了。他没想到老伴还记得这茬——那还是五二年的事,他改良了轧钢机的齿轮组,娄厂长一高兴给了五百块奖金。那时候五百块能买两头大青骡子。
中院正房的门"吱呀"开了,傻柱趿拉着棉鞋出来倒洗脚水,故意把水泼在易家门前的雪堆上。"哎呦,对不住啊一大爷,"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黄板牙,"我这眼神不好,没瞧见您家门口..."
易中海攥着断成两截的烟杆,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傻柱还屁颠屁颠的上赶着给他搬煤,给大院扫雪!
"老易,"一大妈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回屋吧,外头冷。"她的棉袄袖口己经磨得发亮,肘关节处补着块不合色的补丁。
易中海甩开她的手,却看见老伴冻得通红的指尖裂了好几道血口子。
屋里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煤球炉子里的火苗蔫头耷脑的,一大妈蹲在地上,用火钳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仅剩的两块煤球。
"省着点用,"易中海闷声道,"这个月的煤票早用完了。"他盯着墙角那个印着"奖"字的铁皮暖水瓶——那是他当上七级工时厂里发的,现在漆都快掉光了。
一大妈没吭声,只是把炉火拨得更旺了些。火光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些皱纹里藏着三十年的风霜。她突然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易中海别过脸去。他记得老伴以前不是这样的。刚结婚那会儿,一大妈是棉纺厂有名的"厂花",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到腰际,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现在...
"喝口热水吧。"易中海鬼使神差地倒了半杯热水递过去。搪瓷缸子内壁结着厚厚的水垢,水面上还漂着几点煤灰。
一大妈受宠若惊地接过缸子,双手捧着暖手。热气氤氲中,她忽然轻声道:"老易,你还记得咱刚成亲的时候吗..."
"提这个干啥!"易中海猛地站起来,膝盖撞翻了小板凳。他踉跄着走到五斗柜前,颤抖着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是己经泛黄的记账本。
屋外突然传来孩子们的哄笑:"易老头,真丢人,贪污受贿不要脸..."接着是雪球砸在窗棂上的"啪啪"声。
一大妈"腾"地站起来,抄起顶门杠就要往外冲。易中海一把拉住她,却听见外头响起个洪亮的声音:"小兔崽子们滚远点!再欺负老人我告诉你们家长去!"
这是前院新搬来的轧钢厂运输队的王铁柱。
易中海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只见个高大的身影正拎着个半大孩子的耳朵训话。那孩子他认识,是后院老陈家的外孙。
"王叔叔,"那孩子哭丧着脸,"是三爷爷让我唱一的,还给了我一块糖..."
易中海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好你个阎埠贵,表面装文化人,背地里使这种阴招!
夜深了,雪终于停了。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进来,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光斑。易中海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听着身旁一大妈均匀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从前院飘来。易中海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居委会后天就开会,"是刘海中的声音,"这回肯定撤他的职!我早跟街道上的王主任打过招呼了..."
"要我说就该送他去劳改!"阎埠贵的声音尖细得像耗子叫,"三千块啊,够买多少斤白面..."
易中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五七年"反右"时,就是这两个人联名举报厂里的技术员老周,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现在轮到自己了...
"老易?"一大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担忧地望着他。
"没事,"易中海哑着嗓子说,"睡吧。"他重新躺下,却听见一大妈幽幽道:"要不...咱们回老家吧?现在还有政策,保留城里的指标和工位,回乡下。我弟去年来信说,乡下现在缺技术员..."
易中海没吭声。他想起河北老家的三间土坯房,房后那棵歪脖子枣树。二十年没回去了,不知道爹娘的坟头还有人烧纸没有。
"再说吧。"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老伴。炕席的苇子硌得他肋骨生疼……
天刚蒙蒙亮,易中海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从炕洞里摸出个铁皮盒子。里面除了昨天放进去的旧账本,还有几张发黄的奖状,以及一张黑白照片——是他和娄厂长的合影,背景是轧钢厂新落成的车间。
照片上的娄振华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那会儿他才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工作服上别着"劳动模范"的徽章。现在...
易中海把盒子又放进炕洞。
几十年的习惯了,他到院子里走圈,虽然现在他己经不是原来的一大爷了,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在嘲笑他的落魄。走到中院时,他看见贾家的灯己经亮了,秦淮茹正在院子里生炉子。
"一大爷..."秦淮茹怯生生地叫了声,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这个向来伶牙俐齿的小媳妇此刻竟红了眼眶,"对不住,我婆婆她..."
易中海摆摆手,弯腰捡起火钳递给她。他想起秦淮茹刚嫁进来时,还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现在不过二十八九岁,眼角己经有了细纹。贾东旭死后,这娘们带着婆婆和三个孩子,过得也不容易。
"易大爷!"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王铁柱拎着两条冻鱼从月亮门进来,"正好碰见您!这是我老家昨晚捎来的鲤鱼,您和婶子尝尝鲜!"
易中海愣住了。这个铁柱年腊月28搬来的,和自己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
王铁柱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压低声音道:"我爹是王大山,五二年跟您一个车间的。他说要不是您当年冒险关掉故障机器,整个班组都得交代在轧钢机下头..."“俺爹说过,做人要感恩,要有孝心,要尊重老人。”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易中海想起来了,那年夏天二号轧钢机突然失控,是他冒着被卷进去的危险拉了急停闸。王大山...对,就是那个总爱唱梆子戏的山东汉子!
"你爹...还好吗?"易中海嗓子发紧。
"走七年了,"王铁柱的笑容淡了些,"肺痨。临走前还念叨着欠您一顿酒呢。"
易中海接过鱼,冰凉的鱼鳞贴着手心,却让他感到久违的暖意。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边己经泛起鱼肚白。雪后的空气清冽得像刀子,却让人格外清醒。
"铁柱啊,"易中海“"谢谢你,这个时候还能想着你大爷,不容易呀!”
这时,一大妈披着棉袄寻了出来:"老易,这一大早的..."
易中海转身望向老伴。晨光中,他第一次发现一大妈鬓角的白发像初雪一样干净。二十年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突然松动了几分。
"回家吧,"他说,"把鱼炖上。今儿个...咱包饺子吃,…没过十五也算过年。"
前院传来街道王主任的说话声,似乎正在和刘海中商量什么。但易中海此刻己经不在意了。他搀着一大妈往屋里走,雪地上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深深浅浅,却始终挨在一起。
天光透过窗棂上的冰花,在灶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大妈揉着面团,手背上冻裂的口子渗出丝丝血痕。易中海蹲在门口收拾鲤鱼,鱼鳞在雪地里闪着银光。
"面和得硬些,筋道的好吃”。
“活完面,你去问下柱子,让他来吃饺子。”
“傻柱?…”
“呸,那个白脸狼也配,前院的王铁柱,秋天搬来的。这鱼是他拿的。”
“哦…哦哦哦,我知道了,我去叫。”
太阳出来了…鱼炖好了,饺子也快出锅了。
"易大爷!在家吗?"门外突然响起王铁柱的喊声。易中海慌忙抹了把脸,看见小伙子扛着半袋白面站在院当间,棉帽上还挂着冰溜子。
"使不得!"一大妈急得首摆手,"这精白面..."
"婶子别见外,"王铁柱把面袋往厨房一搁,"我老家寄来的,足足十斤!"“我还有定量,够用”“我平时也不会做饭,都是食堂买现成的”
老易和一大妈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了想法。
饭桌旁,易中海眯着眼抽着烟,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王铁柱是个老实人,家里穷,父母早亡,现在是运输队学徒工,工资低,没背景,也没人帮衬。这样的人,最容易控制。
“只要把他拴住,让他心甘情愿给贾家当牛做马,那我以后养老的事,不就有保障了?”易中海心里冷笑,“傻柱跑了,那就再找一个‘傻柱’!” .
他掐灭烟头,笑眯眯的看着王铁柱。
王铁柱连忙起身:“易大爷?您咋这样看我?”
易中海叹了口气:“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父母没得早,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来我家搭伙过日子吧,还能吃口热乎的。”
“易大爷,我在这吃饭不方便。”
“先别说这个,快吃鱼,尝尝你易大妈手艺,快,趁热吃。”
王铁柱感动得眼眶发红:“易大爷,您对我太好了……”
易中海摆摆手,故作感慨:“唉,我也是看你老实,跟我年轻时候一样。这年头,老实人吃亏啊!”
王铁柱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易中海见火候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其实啊,咱们厂里最可怜的不是咱们这些工人,而是那些孤儿寡母的。”
王铁柱一愣:“谁啊?”
易中海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算了,不说了,免得你心里难受。”
王铁柱被吊起了胃口,连忙追问:“易大爷,您说嘛,到底是谁?”
易中海叹了口气:“就是咱们厂里的秦淮茹,她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苦啊……也在咱们院。”
“是吗,一个女人真不容易!”
“唉,你也听说了吧,我这次的遭遇,就是因为帮助他们孤儿寡母,被人记恨住了,让食堂主任给针对了”
易中海按照自己的剧本把前面的事讲述了一遍。
“你说的是哪个何雨柱?”“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这是个什么玩意?”
“别人都叫他傻柱,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呢。”王铁柱愤慨的眼睛通红“别让我碰到他,非揍他不可。”
“你可别,人家是干部,咱惹不起。”
“饺子来了,趁热吃”
“秀芬呀,你盛一碗出来,等会给淮茹她家送一碗”
易大妈疑惑的看着易中海,易中海一个眼神,她立刻答应了一句“好的,那家人日子太难了。”
易中海继续给王铁柱洗脑。
“秦淮茹那孩子,真是命苦啊,男人死了,婆婆又刻薄,三个孩子要养活,工资就那么点,日子怎么过啊……”
“唉,咱们工人兄弟,能帮一把是一把,你说是不是?”
“柱子呀,这个院就我和你大妈能照顾一下,以后也没能力了,也不敢了,这回差点被那个傻柱给弄到大西北去劳改。”
“柱子啊,你要是能帮衬着点,那可是积德的事。”
王铁柱被说得心里发酸,忍不住道:“易大爷,我能帮啥忙?”
易中海眼睛一亮,故作深沉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心就好,一会你跟我她家看看。”
易大妈饺子盛好了,易中海端着饺子,王铁柱端着鱼走出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