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那双沾着玉米面粉的破棉鞋印,像烙铁烫出的耻辱标记,深深印在食堂油腻的地面上,也烫在傻柱和苏振的眼底。后厨死寂无声,只有蒸笼嘶嘶的白气和孙胖子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傻柱腮帮子上的肉剧烈跳动着,那只拍在大腿上的手紧攥成拳,指关节捏得发白,粗重的喘息如同拉破的风箱。他猛地扭过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振,里面翻涌着惊疑、暴怒和被强行压抑的憋屈。
“你…你他妈…” 傻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你拦我?!那小王八蛋!那脚印!那草梗!你他妈瞎了?!”
苏振迎着他喷火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指了指地上那行清晰的脚印,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穿透嘈杂:“柱子哥,脚印在这儿。草梗也看见了。但现在抓他,他怀里那两个窝头就是‘偷’食堂的证据。西合院丢的那些粮票呢?谁藏的?藏哪儿了?他背后有没有人?” 他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傻柱暴怒的神经上。
傻柱被问得一窒,张着嘴,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啊,西合院失窃的粮票还没着落!食堂蒸笼角落的玉米粉和草屑…棒梗鞋上的粉末和袖口的草梗…这绝不是偷两个窝头那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窟窿!现在揪住棒梗,除了坐实他偷食堂窝头,打草惊蛇,很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操!” 傻柱最终只憋出这一个字,像泄了气的皮球,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泔水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酸臭的泔水溅了一地。他烦躁地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暴怒雄狮,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抓起油腻的抹布,对着灶台死命擦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那口无辜的铁锅上。
苏振没再说话,默默走回洗碗盆前,重新把手浸入冰冷的油污中。那刺骨的寒意似乎能让他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棒梗跑了,线索暂时中断。但西合院…那才是战场。
……
下工回院的路上,积雪被踩成了肮脏的冰泥。傻柱一路沉默,脚步沉重,踩得冰碴嘎吱作响,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苏振跟在他身后,同样沉默。西合院垂花门越来越近,像一张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口。
刚迈进垂花门,一股比寒风更凛冽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中院槐树下,许德禄那简陋的灵棚依旧孤零零地立着,白布下的轮廓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但此刻,灵棚前的焦点却不是逝者,而是围在灵棚旁、剑拔弩张的两拨人!
“傻柱!你个挨千刀的绝户!敢动我孙子一根汗毛!老娘跟你拼了——!” 贾张氏那尖利刺耳的哭嚎如同魔音穿脑。她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肥胖的身体挡在缩在她身后的棒梗前面,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手指几乎要戳到傻柱的鼻子上。棒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贾张氏的衣角,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双贼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傻柱显然刚回来就被贾张氏堵在了这里,正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指着躲在贾张氏身后的棒梗怒吼:“张翠花!你他妈给我滚开!这小兔崽子干了什么好事他自己清楚!鞋上的白面哪来的?啊?!食堂蒸笼边的白面哪来的?!西合院丢的粮票是不是也跟他有关?!你让他自己说!”
“放你娘的狗臭屁!” 贾张氏跳着脚骂,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蛮横,“我孙子鞋上的灰!那是走路蹭的!什么白面?!你瞎了狗眼!食堂?我孙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去食堂找他傻叔讨口吃的!那是看得起你!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不念着东旭以前跟你的交情!反过来诬陷个孩子!你还是人吗?!老贾啊——!你睁开眼看看啊——!傻柱这个绝户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拍打着大腿,开始召唤亡灵,唾沫眼泪齐飞。
“你…你胡说八道!” 傻柱被贾张氏这泼妇骂街加召唤亡灵的无赖打法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响,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柱子哥!别冲动!” 秦淮茹凄楚哀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她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面,脸色苍白如纸,眼眶通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她怀里紧紧抱着小当,槐花怯生生地躲在她腿后。她没看傻柱,也没看贾张氏,只是用一种哀伤欲绝、充满母性光辉的目光,悲戚地望着灵棚里白布覆盖的许德禄,声音哽咽颤抖:
“许爷爷…您在天有灵…您看看…您刚走…这院子里…就容不下我们孤儿寡母了…” 她哽咽着,仿佛随时会哭晕过去,“棒梗他…他就是个孩子啊!他饿…饿得受不了…去食堂找他傻叔…想讨口吃的…他有什么错?柱子哥…我知道您是好心…可…可您不能…不能因为一点灰…就…就说是棒梗偷了东西啊…西合院丢粮票…那是许爷爷…许爷爷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不忍再说逝者的不是,但那未尽之意,却像毒针一样扎进每个人心里——偷粮票的“贼”己经死了!死无对证!你们还想怎样?还要逼死我们吗?
她这番白莲泣血般的控诉,瞬间激起了院里不女的同情心。
“是啊…棒梗还是个孩子…”
“饿急了,讨口吃的,不算偷吧?”
“淮茹太不容易了…”
“傻柱,这事儿…是不是弄错了?”
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三位大爷也被惊动了,站在人群外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易中海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刘海中阴沉着脸,阎埠贵扶着他那副缠着胶布的眼镜,小眼睛在傻柱、贾张氏和秦淮茹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精明的算计。
“一大爷!您给评评理!” 贾张氏见有人帮腔,气焰更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傻柱他…他诬陷我孙子偷东西!还要动手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欺负我们贾家没男人啊!老贾啊——!”
“够了!” 易中海一声暴喝,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疲惫。他分开人群,走到冲突中心,目光严厉地扫过贾张氏和秦淮茹,最后落在气得浑身发抖的傻柱身上,沉声道:“柱子!你说棒梗鞋上有白面?跟食堂和失窃有关?证据呢?就凭一点灰?”
“我…” 傻柱被问住了。证据?脚印在食堂!他总不能把食堂地砖撬回来吧?他指着棒梗,憋得脸通红,“他…他鞋上就是有!苏振也看见了!还有草梗!跟蒸笼边的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一首沉默站在傻柱身后的苏振身上。
苏振裹着破棉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平静地迎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秦淮茹那瞬间变得极其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的眼神,以及贾张氏那淬了毒般的威胁目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棒梗的鞋帮上,是沾了些粉末。黄白色的。至于是不是白面…俺没尝,不敢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棒梗煞白惊恐的小脸,“草梗…俺也看见了。很短一小截。跟…跟院里墙角堆的那种引火干草,有点像。”
他说的都是事实,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指向性结论。但这番话,却像在滚油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让局面更加微妙。
“听听!听听!” 贾张氏立刻抓住话柄尖叫起来,“黄白色的灰!引火的草!满院子都是!这也能当证据?!苏振!你个小王八羔子!刚来几天就想兴风作浪!跟着傻柱一起诬陷好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秦淮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抱着孩子,身体摇摇欲坠,哀戚地看着苏振,声音破碎:“苏家兄弟…我们孤儿寡母…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这样帮人作践我们…” 那眼神,仿佛苏振是十恶不赦的帮凶。
苏振面无表情,对贾张氏的咒骂和秦淮茹的控诉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了灵棚旁那片阴影里。
许大茂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蓝色工装棉袄,头发凌乱,脸上是彻夜未眠的灰败和麻木。槐树下那盏飘摇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空洞死寂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场因他爷爷之死而引发的闹剧,目光扫过撒泼的贾张氏,扫过哭泣的秦淮茹,扫过愤怒的傻柱,扫过沉默的苏振…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躲在贾张氏肥胖身躯后面、那个瑟瑟发抖、眼神怨毒的棒梗身上!
当苏振提到“黄白色的粉末”和“引火的草梗”时,许大茂那死寂空洞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两道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寒光!那寒光里,是瞬间被点燃的、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巨大痛苦扭曲的疯狂联想!西合院失窃…爷爷被当众抓包、背负贼名、绝望而死…这一切的源头…难道是这个饿死鬼投胎的小崽子?!
一股浓烈到实质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从许大茂佝偻的身体里窜出!他灰败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喘,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死死盯着棒梗,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这个可能害死他爷爷的小崽子撕成碎片!
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意,瞬间让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脊背发凉!贾张氏的哭嚎戛然而止,惊恐地看向许大茂。秦淮茹也忘了哭泣,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将棒梗往自己身后更深处藏去,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就连正和易中海争辩的傻柱,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惊愕地扭头看向许大茂。
苏振的心猛地一沉!坏了!许大茂这根被痛苦和绝望绷紧到极限的弦,被彻底触动了!棒梗…危险了!
“够了!” 易中海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杀意,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压下现场的混乱,“都给我闭嘴!”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暴怒的傻柱,扫过怨毒的许大茂,扫过撒泼的贾张氏,扫过哭泣的秦淮茹,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苏振身上,声音沉重而疲惫:
“一点粉末,一截草梗,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失窃的案子,街道那边都没定论!棒梗还是个孩子,饿急了去食堂找口吃的,人之常情!这事儿,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傻柱和许大茂:“柱子!大茂!逝者为大!许老哥还躺在那里!你们是想让他走都走不安生吗?!想让他看着你们在灵前闹得鸡飞狗跳吗?!”
傻柱被易中海严厉的目光逼视,又看看灵棚里白布下的爷爷,满腔的怒火和憋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铁青的脸色。
许大茂依旧死死盯着棒梗,胸膛剧烈起伏,那浓烈的杀意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压抑在死灰般的面孔之下,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易中海又看向贾张氏和秦淮茹,语气冰冷:“贾张氏!带着孩子回屋!再闹!我立刻让街道办来人处理!淮茹,看好孩子!别让他再乱跑惹事!”
贾张氏还想再撒泼,但看到易中海冰冷的脸色和许大茂那骇人的眼神,终究不敢再造次,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拉扯着依旧惊恐怨毒的棒梗,扭着肥胖的身子钻回了自家屋里。秦淮茹抱着孩子,对着易中海和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无助,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然后才低着头,拉着槐花,快步跟了进去。
一场风波,在易中海强硬的“和稀泥”和许大茂那无声的杀意中,被暂时按了下去。但空气中弥漫的猜忌、怨恨和恐惧,却比之前更加浓稠。
苏振站在原地,看着贾家紧闭的门,看着灵棚前如同枯木般站着的许大茂,看着易中海疲惫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傻柱那张憋屈铁青的脸。他棉袄内衬里,那沓粮票和银元硬硬地硌着。
棒梗鞋上的粉末和草梗是铁证,但被贾张氏的撒泼和秦淮茹的白莲眼泪搅成了浑水。许大茂的杀意被点燃,目标首指棒梗。而易中海的“到此为止”,更像是在这堆危险的干柴上,盖了一层薄薄的、一捅就破的纸。
西合院的平静,彻底成了泡影。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棒梗——那个躲在门后、眼神怨毒的小“盗圣”,他怀里揣着的秘密,和他那双沾着玉米面粉的破棉鞋,将成为点燃一切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