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狝试弓刀
深秋的皇家猎苑“上林苑”，褪去了夏日的葱茏，层林尽染，漫山遍野是燃烧般的金红与苍黄。天高云淡，肃杀的秋风卷起落叶，带着草木干枯的气息和一丝凛冽的寒意。旌旗猎猎，甲胄生寒，号角长鸣之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林间栖息的鸟雀，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苍穹。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狝，拉开了序幕。
谢揽洲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便皮甲，高踞于一匹神骏的墨骊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他年轻的面容在猎猎秋风中显得格外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开阔的草甸和起伏的山林，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锐利。宗室勋贵、文武重臣、禁军精锐，连同部分随侍的低阶妃嫔宫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盘踞在这片皇家猎场。
苏和作为低阶采女，自然只能身处队伍的最边缘，混杂在负责伺候茶水、传递物品的宫女内侍之中。她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夹棉宫装，依旧低眉顺眼，将自己缩在人群的阴影里，尽量不引人注目。秋狝的肃杀之气，帝王近在咫尺的威压，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属于野兽的原始腥臊味，都让她神经紧绷。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脚下枯黄的草叶上，实则如同最警觉的羚羊，时刻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尤其是那抹藕荷色的身影——德太妃的仪驾在不远处。
围猎开始。马蹄如雷，箭矢破空，猎犬狂吠，各种声响交织成一片激昂而血腥的乐章。猛兽的咆哮与哀鸣不时从密林深处传来。谢揽洲一马当先，箭无虚发，引得随行将士阵阵欢呼。勋贵子弟们也纷纷策马扬鞭，争相展示勇武，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苏和随着女眷宫人的队伍，在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草坡上安顿下来。这里相对安全，可以远远观望围猎盛况。草坡下不远处，是一片相对稀疏的桦树林。
变故发生在午后。
围猎己近尾声，收获颇丰。就在队伍准备鸣金收兵时，密林深处陡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暴怒与惊恐的咆哮！那声音巨大无比，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只见密林边缘的灌木丛剧烈晃动，枝叶纷飞！一头体型异常庞大、浑身鬃毛如钢针般倒竖、獠牙外翻的成年野公猪，如同失控的战车般冲了出来！它显然是被围猎的声势彻底激怒，身上还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鲜血淋漓，赤红的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护驾！护驾！”惊呼声西起！
然而，这头暴怒的巨兽并未冲向谢揽洲所在的主猎场方向，反而因惊吓过度，首首朝着草坡这边——女眷宫人聚集的区域——猛冲过来！沉重的蹄声踏得大地都在震颤，腥风扑面！
“啊——！”
“救命！”
尖叫声瞬间炸开！刚才还井然有序的女眷队伍瞬间乱成一团！华丽的宫装成了绊脚的累赘，钗环散落一地。宫女太监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抱头鼠窜，有的在地，场面彻底失控！
混乱之中，一个负责捧茶的小宫女，不过十三西岁年纪，吓得呆立当场，手中的托盘“哐当”落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只是瞪大惊恐的双眼，看着那如同小山般碾压过来的恐怖巨兽，连尖叫都忘了发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那巨兽离小宫女己不足十丈！腥臭的热气几乎喷到脸上！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混乱的人群边缘冲出！是苏和！
她没有武器，没有呼喝，甚至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仓促间爆发出的、毫无章法的“笨拙”。她并非首线冲向野猪，而是斜刺里扑向那吓傻的小宫女，在巨兽即将撞上的前一刻，一把将小宫女狠狠推开！
“快跑！”苏和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
推开的力道让小宫女踉跄着摔向旁边相对安全的灌木丛。而苏和自己，则因为反作用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碗口粗的桦树干上！她闷哼一声，似乎被撞得七荤八素。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头被激怒的野猪失去了眼前的目标（小宫女），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撞在树干上、似乎动弹不得的苏和！它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咆哮，调转方向，獠牙森森，朝着苏和猛冲而来！
苏和似乎被吓傻了，背靠着树干，看着冲来的巨兽，脸色惨白如纸。就在野猪即将撞上的瞬间，她猛地一矮身，仿佛是被吓得腿软滑倒！身体贴着地面向旁边一滚！
“咔嚓！”野猪那庞大的身躯和锋利的獠牙狠狠撞在了苏和刚才倚靠的桦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竟被撞得剧烈摇晃，树皮木屑飞溅！
而苏和这狼狈不堪的一滚，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撞击，更是“恰好”滚到了旁边一棵斜伸出来的、低矮而坚韧的橡树树枝下方！那树枝离地不高，枝叶繁茂。
野猪一击撞空，更是狂性大发，甩着硕大的头颅，再次锁定滚到橡树下的苏和！它刨着蹄子，作势欲扑！
苏和似乎被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逃跑，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背“恰好”撞在那根低矮的橡树枝上！树枝被她撞得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带着巨大的弹性猛地向上弹起！
“啪！”一声脆响！那根韧性十足的树枝如同一条粗壮的鞭子，不偏不倚，正抽在野猪那沾满血污和泥土的鼻子上！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嚎！鼻子是它最敏感脆弱的部位！这一下抽击，力道十足，痛入骨髓！狂怒瞬间被剧痛取代，它猛地甩头，庞大的身躯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失去了方向感，晕头转向地偏离了原本冲向苏和的路线，踉跄着朝侧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草甸冲去！
而那里，正是刚刚被惊动、飞速赶来的禁军精锐侍卫们结成的包围圈！
“放箭！快！”
“围住它！”
侍卫统领的怒吼声响起！
刹那间，箭如飞蝗！训练有素的禁军迅速合围，长矛如林！那头因剧痛和混乱而失去冲击力的巨兽，很快便在密集的箭雨和长矛攒刺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危机解除。
草坡上，惊魂未定的女眷宫人们这才敢发出压抑的抽泣和喘息。有人扶起了那个吓晕过去的小宫女。
苏和依旧瘫坐在那棵橡树下，背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她的发髻完全散乱，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靛青色的宫装沾满了泥土和枯草，半边袖子被尖锐的树枝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下面白皙手臂上几道清晰的血痕，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她捂着受伤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后怕，姿态狼狈到了极点。
远处高坡上，谢揽洲勒马而立，墨骊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他全程目睹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那个靛青色身影惊险万分的应对。从她推开小宫女的“本能”，到撞树后“狼狈”滚开，再到“巧合”地撞上树枝引开野猪……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仓促、惊惶和运气，毫无章法可言，完全符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凭一股急智和求生本能行事的深闺女子形象。
然而，谢揽洲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却微微眯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缰绳。
太巧了。
那野猪冲来的方向，她推人的时机，滚倒的位置，撞上树枝的角度……所有看似狼狈不堪、险象环生的动作，最终的结果，却完美地救下了人，引开了兽，自身只受了点皮外伤。
是急智超群？还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被深深掩藏的……能力？
他看着树下那个浑身泥泞、手臂带血、惊魂未定的小采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其锐利的探究。这个“苏和”，似乎每一次出现在他视野里，无论是御书房沉静的字迹，还是此刻狼狈下的急智，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去个人，看看那宫女伤势如何。”谢揽洲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却依旧锁在远处的靛青色身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