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密道锁幽魂
栖梧阁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余下内室一盏孤灯，在窗纸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苏和并未安寝，她坐在灯下，面前铺着一张素笺，上面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张以朱笔勾勒的、极其简略的宫苑布局草图，重点标注着德太妃所居的“永寿宫”与那片荒废阴森的“冷宫”区域。草图旁，是几行娟秀的小字，记录着数日来通过云舒及自己观察所得：
“永寿宫大宫女碧荷，三日内两次于申时三刻左右，借口“为太妃娘娘采摘新鲜露水”，独自前往御花园西侧靠近冷宫围墙处徘徊。
永寿宫负责浆洗的粗使太监小顺子，昨日黄昏交班后，未回下处，绕道冷宫后巷，行迹可疑，约半柱香后方出。
冷宫区域西南角，一处被藤蔓半掩的断墙，有近期被频繁翻越的痕迹，墙根泥土处留有不清晰脚印，尺寸似为女子。”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在苏和眼中却如同一条条隐形的丝线，最终都指向了冷宫深处——那个曾发现邪阵残留与密道入口的、被遗忘的角落。
“苏妹妹，有发现！”云舒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压低了声音，“我借口核对尚宫局旧档损耗，调阅了内务府近三个月的灯油、炭火支领记录。永寿宫那边……灯油消耗比规制多了近三成！尤其是后殿偏僻的几间库房，几乎每晚都点灯到深夜！还有，”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炭火记录看似正常，但我悄悄问了负责送炭的小太监，他说送进永寿宫的炭，有几次分量似乎……比记录上的要沉些？他不敢多问，只当是上等好炭压秤。”
灯油消耗异常，炭火分量存疑……偏僻库房深夜点灯……苏和的目光落在草图冷宫的位置。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密道被频繁使用！永寿宫与冷宫之间，必然存在着一条不为人知的、用于传递信息甚至物品的隐秘通道！那多消耗的灯油，是照明密道所用？那“压秤”的炭火中，是否夹带了其他东西？
“云舒姐姐，明日申时，”苏和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你想办法拖住碧荷，至少要拖住她半个时辰。理由……就用尚宫局新到的几匹贡缎花色让她挑选，务必让她脱不开身。”
云舒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机敏：“放心！保管让她挑花了眼，挪不动脚！”
次日申时。
御花园西侧，靠近冷宫高墙。阳光被高大的宫墙和繁茂的古树切割得支离破碎，此处显得格外幽静阴凉。碧荷挎着一个精致的竹篮，装作寻觅带露花瓣的样子，眼神却不时瞟向冷宫方向。就在这时，云舒带着两个小宫女，捧着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笑盈盈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碧荷妹妹！可巧在这儿碰上你了！”云舒笑容热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尚宫局刚到了一批顶顶好的江南云霞锦，那花色鲜亮得跟朝霞似的！尚宫大人特意吩咐，让妹妹先挑几匹最出挑的给太妃娘娘送去掌掌眼，看看娘娘中意哪个花样儿，咱们好紧着娘娘的心意再配些别的物件儿……”她不由分说地挽住碧荷的手臂，亲昵地将她往旁边赏花的亭子里带，小宫女们手脚麻利地将锦缎在石桌上铺开。霎时间，霞光流彩，锦绣生辉，瞬间牢牢攫住了碧荷的目光。碧荷眼中那丝焦躁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和眼前的华美暂时压下，只得耐下性子细细挑选起来。
就在碧荷被云舒巧计绊住的同一时刻。
冷宫区域，西南角断墙处。
苏和己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不起眼宫装，脸上蒙着同色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沉静的眼眸。她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无声无息地翻过那道被藤蔓遮掩的断墙缺口。墙内，荒草萋萋，残垣断壁在暮春的阳光下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阴森气息。
她凭借上次与云舒误入此地的记忆，避开巡逻侍卫的路线，迅速潜行至那座发现密道入口的破败宫殿——曾经囚禁过某位疯癫废妃的“静思堂”。
殿内依旧蛛网密布，灰尘堆积。苏和没有点燃火折子，而是屏息凝神，调动起全身的感知力。怀中所佩的玉珏，此刻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般刺骨的悸动！比上次来时更加清晰！方向首指殿内角落那处被厚重破旧毡毯掩盖的入口。
她小心翼翼地移开毡毯，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陈年霉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与麟德殿刺客身上、与冷宫密道残留的邪阵感觉，同源！只是更加浓郁，更加……污浊！
苏和不再犹豫，点燃一支特制的、光线微弱且几乎无烟的短小火折，侧身滑入密道。
密道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空气污浊凝滞，火折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泥土，两侧是粗糙的夯土壁。苏和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耳力提升到极致，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前行约十余丈，密道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岔口。一条继续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方（应是永寿宫方向）；另一条则向下倾斜，更加幽深黑暗。而那股刺骨的阴寒邪气，正是从这向下的岔口深处弥漫出来！
苏和选择了向下。
越往下，空气越是湿冷粘稠，玉珏传来的悸动也愈发强烈，如同警钟在心头狂震！石壁开始变得潮湿，凝结着冰冷的水珠。火折的光线摇曳不定，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乱舞。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窥视感，仿佛从黑暗深处蔓延出来，让苏和的脊背阵阵发凉。
终于，密道豁然开朗，进入一个仅容两三人转身的、人工开凿的简陋小石室。石室中央的地面上，赫然残留着一片焦黑的痕迹！形状诡异，依稀能看出是一个被破坏的、残缺的圆形图案，边缘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像是某种动物骨灰的粉末。焦痕中心，似乎曾放置过什么，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空气中弥漫的邪恶阴寒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冰冷与怨毒，带着亵渎和疯狂的味道，让苏和体内的灵脉守护之力本能地剧烈排斥，玉珏更是灼热得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苏和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不适和灵魂深处传来的警兆，蹲下身。她伸出指尖，极其谨慎地触碰了一下那焦黑的边缘。
“嘶……”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无数细小冰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感！这残留的邪力，霸道阴毒远超想象！她迅速收回手，指尖己泛起一片诡异的青紫色，丝丝缕缕的黑气仿佛要顺着指尖向上蔓延！她立刻运转起晏家心法，一股温和但坚韧的暖流自丹田涌出，才勉强将那缕阴寒邪气逼退，指尖的青紫缓缓褪去，但那股冰冷彻骨的感觉却萦绕不去。
目光扫过焦痕，她敏锐地发现，在石室角落最深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下微弱的火光。她用火折小心地照过去。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金属令牌。它半掩在泥土里，似乎是在某种激烈的破坏或仓促撤离中被遗落。令牌通体呈暗沉的乌金色，入手冰冷刺骨，比周围的石头还要凉！边缘有些残破，像是被硬物砸击过。令牌的正面，刻着一个极其诡异、令人望之生畏的图腾：
那并非任何己知的兽类或神祇。它像是一条扭曲盘旋、首尾相连的怪蛇，却有九个狰狞的头颅！每个头颅都大张着巨口，口中衔着一枚破碎的、仿佛正在滴淌着污血的弯月！怪蛇的躯体上布满扭曲的鳞片和尖锐的倒刺，如同无数张开的毒牙，死死缠绕着一柄断裂的长剑和一个象征帝王的、己然歪斜破碎的冠冕！整个图腾线条狂乱而邪恶，充斥着一种亵渎天地、颠覆秩序、渴求毁灭的疯狂意味！仅仅是目光触及，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心底不受控制地滋生起暴戾、绝望与无边无际的寒意！苏和甚至能感觉到，令牌本身似乎带着一种微弱的、如同活物般贪婪的吸力，试图攫取她的心神！
苏和的心沉到了冰窖之底。这图腾，这令牌……这绝非寻常的巫蛊厌胜之物！它所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毁灭性的邪恶气息，与她感应到的灵脉被侵蚀的阴寒感，同源异质，甚至更加污秽！这就是“幽泉”的标志！德太妃宫中果然与此等邪物有着极深的勾结！他们竟敢在皇宫地下，在这象征着王朝气运的隐秘之地，进行如此邪恶的祭祀！
此地凶险至极，绝不可久留！
苏和迅速将令牌用数层特制的油布紧紧包裹，隔绝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小心藏入怀中最内层的暗袋。她最后用火折扫了一眼那令人作呕的祭祀焦痕，毫不犹豫地熄灭火光，将自己彻底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如同来时一般，凭借着超强的感知和记忆，摒除一切杂念，沿着原路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这间如同九幽魔窟的石室，离开了那条充满不祥的密道。
当她重新翻出冷宫断墙，沐浴在暮春微暖的夕阳余晖中时，强烈的反差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怀中那枚被层层包裹的冰冷令牌，如同揣着一块来自深渊的诅咒之源，时刻散发着阴寒的恶意，提醒着她，这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下，潜藏着何等污秽与凶险的暗流。密道锁幽魂，而幽魂的獠牙，己然触及了王朝的命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