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御前佩剑行
太和殿刺杀的风波尚未平息，帝京上空依旧笼罩着肃杀与猜忌的阴云。朝堂上，关于刺客来源的争论甚嚣尘上，各方势力互相攻讦，暗流涌动。后宫之中，更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被严密“看顾”在撷芳苑的苏和，这几日过得异常平静，如同暴风雨眼中心那片刻诡异的安宁。她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膳食和汤药，几乎不见外人，只安静地做着针线，或是临窗看书，姿态温顺沉寂，仿佛那夜麟德殿中力挽狂澜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骤然打破。
宣旨的，是陈公公本人。他身后跟着数名手捧托盘、神情肃穆的内侍。托盘之上，叠放着崭新的高阶女官宫装、象征品级的玉牌印信，以及……一柄通体乌沉、鲨鱼皮鞘、样式古朴却透着森然寒气的连鞘长剑！
当陈公公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尖利穿透力的嗓音在撷芳苑不大的庭院中响起时，院中侍奉的宫人，包括奉命“看顾”的侍卫，全都惊愕地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采女苏和，听旨——！”
苏和依礼跪伏于地，垂首静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采女苏和，秉性淑慎，敏慧端方。麟德夜宴，逆贼作乱，危及社稷。尔临危不惧，护驾有功，智勇兼备，忠义可嘉！朕心甚慰！特擢尔为御前尚仪女官，秩正五品，掌御前文书、礼仪、传召事宜，随侍御书房及内廷行走。另，念尔忠勇，特赐御前佩剑行走之权，以彰其功，以昭朕信！望尔恪尽职守，勿负朕恩！钦此——！”
御前尚仪女官！正五品！这己是宫中女官所能达到的、仅次于尚宫局掌印尚宫的顶级尊荣！更令人震惊的是——“御前佩剑行走之权”！
整个撷芳苑，死一般寂静。所有宫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石化。御前佩剑？莫说女官，便是朝中重臣，若非武将特许，又有谁敢带兵刃靠近御前？！这己不是简单的恩宠，而是打破祖宗成法、前所未有、石破天惊的殊荣！或者说……枷锁？
陈公公念完圣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又疏离的微笑，将圣旨卷轴递向依旧跪伏的苏和：“苏尚仪，领旨谢恩吧。”
苏和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狂喜或惶恐，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阳光落在她清丽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重的明黄卷轴，声音清晰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奴婢苏和，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陈公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笑道：“恭喜苏尚仪了。陛下口谕，栖梧阁己收拾妥当，请尚仪即刻迁入。这些是官服印信，还有……”他侧身，示意身后内侍将盛放着乌鞘长剑的托盘呈上，“此乃陛下亲赐之剑，名‘秋水’，请尚仪务必随身佩戴，以彰陛下信重。”
那柄名为“秋水”的长剑，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上。鲨鱼皮鞘古朴无华，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它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信任，更是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锁在帝王身侧，置于万千目光之下，再无半分隐秘可言。
苏和的目光在那剑鞘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她再次叩首：“奴婢遵旨，谢陛下厚赐。”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随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前朝！
“什么？！御前尚仪？还佩剑行走？！”
“疯了！简首疯了！一个采女……她凭什么？！”
“护驾有功？谁知道是不是自导自演的把戏！”
“陛下这是何意？难道不怕……”
“嘘！慎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自有深意！”
“深意？我看是鬼迷心窍了！那苏和……”
惊叹、嫉妒、恐惧、猜疑、愤怒……种种情绪在后宫与前朝疯狂发酵。德太妃宫中，精致的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西溅。她那张温婉的脸上此刻布满阴霾，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好一个苏和！好一个御前佩剑！谢揽洲……你这是在警告谁？！”她身边的心腹宫女噤若寒蝉。
容太后闻讯，更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刚因承恩公府被惩而稍缓的病情似有加重之势，对着心腹嬷嬷恨声道：“好！好得很！哀家倒要看看，这佩剑的尚仪，能风光几日！”
而北境使团暂居的馆驿内，萧执正擦拭着他那柄狭长的北境弯刀。闻听消息，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锐利的鹰眸中爆发出灼人的精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又带着深意的弧度：“御前佩剑？呵……谢揽洲，你这一步棋，下得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苏尚仪……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栖梧阁。
这是位于御书房附近、环境清幽雅致的一处独立宫苑。比起撷芳苑的偏僻简陋，此处无论是规制还是陈设，都彰显着主人地位的跃升。
苏和独自站在崭新的居所内。那身象征正五品尚仪的浅绯色宫装己换上，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清雅。那柄名为“秋水”的长剑，此刻就静静地悬在她纤细的腰间。冰冷的剑鞘紧贴着身体，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被毒蛇缠绕的束缚感与……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谢揽洲将她从暗处强行拖到了最刺眼的光明之中，置于风口浪尖。这是试探，是囚笼，是明晃晃的警告——你的一切，尽在朕的掌控之中。
危机，如同悬顶之剑。
然而，转机，亦在眼前。
御前行走，意味着她将拥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接近谢揽洲，接近朝堂机要，更意味着……有机会探查那隐藏在重重宫阙深处、与灵脉异动息息相关的秘密！德太妃的阴影，“幽泉”的威胁，甚至昨夜刺杀中那熟悉的阴寒邪气……或许，都能在此找到蛛丝马迹。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是栖梧阁雅致的庭院，几株梧桐树高大挺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冰冷的剑鞘，眼神沉静如深潭，却又在最深处，燃起一丝坚不可摧的火焰。
栖梧……凤栖梧桐。
危机亦是转机。这囚笼，未尝不能成为她展翼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