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透着股清冽,官道旁的毛竹长得遮天蔽日,风一吹,竹梢沙沙响,跟筛豆子似的。
周青梧骑在马上,鼻尖突然钻进股烤焦的糊味,勒住缰绳首皱眉:“啥味儿?谁在这儿烧火?”
黎翼铭抬手遮了遮眼,往竹林深处指了指:“好像是琴声。”
大虎二虎早撒欢儿跑了进去,扒开半人高的茅草,露出片巴掌大的空地。
只见一白发老翁盘腿坐在青石上,面前摆着副竹制棋盘,正对着棵歪脖子竹树落子,旁边的泥坑上架着根树枝,树枝上绑着只油乎乎的叫花鸡,正“滋滋”冒油。
“好香!”周青梧跳下马,鞭子往腰上一缠,蹲到泥坑边就想伸手,“老爷子,您这鸡烤得够火候啊!”
老翁头也不抬,捻起枚黑子“啪”地落盘,声音跟破锣似的:“小丫头片子,懂个啥?这叫花鸡得用黄泥裹三层,再埋进温火里煨半个时辰,急不得。”
黎翼铭跟着走近,目光落在棋盘上,见老翁正以“枯木逢春”之势破局,不由得失笑:“老先生这手‘天外飞仙’,倒是少见。”
老翁抬眼看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哦?小友也懂棋?”
“略知一二。”黎翼铭掸了掸石凳上的竹叶,“不知可否讨教三局?”
周青梧撇撇嘴,从包裹里掏出自己带的油纸包,里面是昨儿买的桂花糕:“你们下你们的,我烤我的鸡。”她戳了戳老翁的鸡,又摸了摸自己带的冷馒头,“老爷子,借您的火用用?”
老翁“嘿”了声,扔给她根粗树枝:“自个儿弄去,别把我的鸡熏糊了!”
黎翼铭己执白子落盘,两人一来一往,棋盘上渐渐布下经纬。
周青梧找了块空地,刨了个小坑,把冷馒头裹上湿泥,学老翁的样子架在火上烤,嘴里还哼着定北军的小调。
烤鸡的香气混着烤馒头的焦香,飘得老翁频频走神,好几次差点下错子。
他瞪了周青梧一眼:“小丫头,能不能让你家男人快点?再不下完,鸡都被你闻没了!”
周青梧翻了个白眼:“关我啥事?是你自己棋艺不精,怪我鸡香?”
黎翼铭低笑出声,指尖在棋盘上一顿:“老先生,承让了。”
老翁低头一看,自己的黑子己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得抚掌大笑:“好!好个‘闲散王爷’!棋路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跟你的人一个样!”
周青梧正用树枝扒拉烤馒头,闻言抬头:“老爷子,你咋知道他是王爷?”
老翁指了指黎翼铭腰间的玉佩:“这龙凤佩,全天下就两块,另一块在皇上腰上。”他又看向黎翼铭,“小友棋艺精绝,为何甘为闲散王爷?莫非真如世人所言,胸无大志?”
黎翼铭拿起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边缘,语气平淡:“天下事,有人争龙椅,就得有人守江湖。闲中自有真滋味,未必输给金銮殿。”
周青梧“呸”了声,把烤得外焦里嫩的馒头扒出来,掰了半块塞进黎翼铭手里:“管他闲不闲,吃饱了才是正经事!老爷子,您也来块?”
老翁看着她递过来的焦馒头,又看看黎翼铭手里那半块,突然哈哈大笑,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好!好个‘吃饱了才是正经事’!比那些之乎者也的酸文假醋强多了!”
黎翼铭咬着热馒头,看着周青梧蹲在火堆旁,鼻尖沾着炭灰,发梢被火烤得微卷,突然觉得这竹林深处的烟火气,比任何棋局都更真切。
他伸手替她擦掉鼻尖的灰,轻声道:“青梧,小心烫。”
“青梧”两个字出口,连老翁都挑了挑眉。
周青梧却没察觉,只顾着翻烤叫花鸡:“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一局棋罢,夕阳西下,竹林被染成金红色。
老翁从怀里掏出一卷油纸,递给黎翼铭:“小友,这是早年在秦岭挖到的旧地图,画着些不为人知的山道。你我有缘,便送了你吧,或许日后能用上。”
黎翼铭接过地图,入手粗糙,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朱砂画着蜿蜒的山脉,还有几个模糊的红点。
他拱手道:“多谢老先生。”
老翁摆摆手,捡起烤好的叫花鸡,撕下条鸡腿扔给大虎二虎,自己啃着鸡翅膀往竹林深处走,声音渐渐远去:“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周青梧看着老翁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黎翼铭手里的地图:“这老爷子是谁啊?神神叨叨的。”
黎翼铭将地图收好,牵过马帮她上马:“或许是个看透世事的隐者吧。”
大虎二虎叼着鸡骨头跟在后面,竹林的风送来最后一缕烤鸡的香气。
周青梧趴在马鞍上,看着黎翼铭的侧脸:“喂,刚才那老爷子问你为啥当闲散王爷,你说的是真话?”
黎翼铭转头看她,眼里映着夕阳的光:“不全是。”
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现在,我觉得‘闲散’挺好,至少能陪你在竹林里烤馒头。”
周青梧的心跳漏了半拍,赶紧转过头去:“谁要你陪!我自己烤得更好吃!”
黎翼铭低笑出声,没再说话。
马蹄声踏碎竹林的寂静,两人一狗朝着夕阳走去。
周青梧偷偷摸了摸黎翼铭刚才碰过的头发,又想起他那句“青梧”,脸颊有点发烫。
她掏出怀里的桂花糕,掰了一块塞进黎翼铭嘴里:“喏,给你吃甜的,省得你下棋下得脑子生锈。”
黎翼铭含着桂花糕,看着她别扭的样子,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知道,老翁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此刻,他看着身边这个咋咋呼呼、却总能让他心安的姑娘,突然觉得,所谓的“闲散”,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守着想要的烟火气。
至于那卷旧地图,或许真如老翁所说,有缘自会用上。
但眼下,比起地图上的山道,他更想走的,是身边这条有她、有狗、有烤鸡香的江湖路。
竹林在身后渐渐远去,晚霞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周青梧啃着桂花糕,突然指着前面的镇子喊:“黎翼铭!快看!有卖糖画的!这次我要画条龙,不准大虎二虎再啃了!”
“好,”黎翼铭应道,语气里带着笑意,“给你画最大的龙,再给大虎二虎画骨头。”
大虎二虎仿佛听懂了,兴奋地摇起尾巴,爪子踩得落叶沙沙响。
江南的秋夜渐深,但属于他们的旅程,才刚刚伴着烤鸡的香气和棋盘的余韵,继续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