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夜凉如水,秦淮河上画舫连片,灯笼映得河水通红,歌女的琵琶声混着脂粉香飘满河道。
黎翼铭和周青梧包了艘乌篷画舫,大虎二虎趴在船头,尾巴扫得甲板咚咚响,惊飞了好几只停在栏杆上的萤火虫。
“王爷,您看那!”周青梧指着岸边,嘴里还塞着半块桂花糖糕,“卖糖画的!等下靠岸我要画条龙!”
黎翼铭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糖渣,笑道:“先把嘴里的吃完。”
正说着,船尾突然飘来一阵奇异的香气,两个身披道袍的女子踩着跳板上了船。
前头的老妇拄着桃木杖,后头的少女捧着八卦盘,妆容精致得不像出家人。
“无量天尊。”老妇眯着眼打量黎翼铭,突然惊呼一声,“这位公子印堂发黑,黑气绕顶,恐有血光之灾啊!”
周青梧刚咽下糖糕,闻言翻了个白眼:“老神婆,算命呢?我看你是饿昏了头!”
少女连忙摆手:“小姐休要无礼!我师母乃终南山得道仙姑,能断人祸福!公子您看这手相——”
她抓住黎翼铭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划拉,“掌纹凌乱,主近期必有横祸!需得我师母做法消灾,方能化解!”
黎翼铭想抽回手,老妇却掏出一叠黄符:“做法需用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为引,再辅以万两香火钱,方可请动仙神!公子若信不过,可看这符水——”
“符水?”周青梧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茶桌,瓷碗碎得满地都是,“我看你俩是‘仙姑’(诈骗)吧!跑画舫上来骗钱了?”
大虎二虎被动静惊起,“汪汪”叫着扑向老妇,吓得她俩抱头鼠窜。
老妇的道袍被大虎咬住,“刺啦”一声撕成两半,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绸缎内衬。
“抓骗子啊!”周青梧挥着鞭子追上去,“敢骗到本小姐头上!”
黎翼铭却没动,目光落在老妇腰间晃动的荷包上——那荷包绣着朵歪脖子莲花,针线粗糙,跟街头卖的便宜货似的。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绣纹,转头对管家说:“去查查秦淮河一带,腰间绣歪莲花的牙行。”
等周青梧追着骗子跳上码头,回来时见黎翼铭正慢悠悠地喝茶,气得把鞭子往桌上一摔:“你咋不帮忙?让那俩骗子跑了!”
“跑不了。”黎翼铭指了指她鞭子上挂着的荷包,“这不是留下证据了?”
周青梧低头一看,鞭子上果然勾着个绣着歪莲花的荷包,打开一瞧,里面只有几枚铜钱和半张皱巴巴的纸片。
黎翼铭接过纸片,借着灯笼光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大人赏银五百两,骗胡商一案分成。”
“王大人?”周青梧想起码头那个胖盐运使,“难不成跟他有关?”
“十有八九。”黎翼铭将纸片收好,“这对母女不是第一次行骗了,荷包上的绣纹,是城南‘诚信牙行’的标记。”
果然,第二日管家就回来禀报:“王爷,查清楚了!那对母女是‘诚信牙行’老板的远房亲戚,专靠装神弄鬼骗外地富商!牙行账本上还记着,上个月从王盐运使那儿拿了好处,帮他‘招待’了几个查盐引的御史!”
黎翼铭将账本和纸片一并交给苏州知府,知府一看牵涉到盐运使,吓得立刻点了衙役去抓人。
等骗子母女被押到衙门时,周青梧正蹲在街边啃新出炉的海棠糕,看见俩骗子披头散发的样子,撇嘴道:
“早该用我的法子,一鞭子下去啥都招了,非要查账,麻烦!”
黎翼铭递给她一碗酸梅汤:“青梧的鞭子是快,但官府办案得讲证据。”
“哼,道理都让你说了!”周青梧接过汤碗,却忍不住笑了,“不过说真的,翼王殿下,你咋知道看荷包绣纹的?跟算命似的!”
黎翼铭低笑:“以前在宫里,见过类似的标记,牙行常用这种暗纹区分‘自己人’。”
大虎二虎蹲在旁边,叼来个滚到脚边的糖画——正是周青梧要的龙,只是被狗啃掉了半拉尾巴。
“去去去!”周青梧踢了它们一脚,“回头再给你们买!”
黎翼铭看着她跟狗打闹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走吧,青梧,去尝尝你念叨了一路的松鼠鳜鱼,这次没人打扰了。”
画舫再次驶入秦淮河,水面倒映着两岸灯火,像撒了满河的星星。
周青梧趴在栏杆上看夜景,黎翼铭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帮她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喂,黎翼铭,”周青梧突然开口,“你说那王盐运使会不会报复咱们?”
“他?”黎翼铭语气平淡,“苏州知府己经把账本抄送了都察院,不出三日,王盐运使就得卷铺盖回京听审。”
周青梧转头看他,眼里满是佩服:“行啊你,连这都算到了?”
黎翼铭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看前面,那是文德桥,据说中秋夜站在桥上能看到两个月亮。”
周青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轮明月倒映在河面上,被画舫的波纹揉碎成银片。
她突然觉得,这江南的夜,比她想象中还要美,而身边这个总能算无遗策的男人,也比她想象中更可靠。
“喂,等下靠岸,你得给我买十个海棠糕!”她扬了扬下巴,故意岔开话题。
黎翼铭失笑:“买二十个,给大虎二虎也买。”
大虎二虎听见自己的名字,兴奋地摇起尾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周青梧的裙摆。
她笑着躲开,不小心撞到黎翼铭怀里,两人都愣了一下。
画舫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得黎翼铭的眼神格外温柔。
周青梧赶紧推开他,假装整理裙摆:“看路!别撞到我!”
黎翼铭低笑出声,却没拆穿她的窘迫。
秦淮河的夜还长,画舫载着这对欢喜冤家继续前行。
岸边的歌声、桨声、还有大虎二虎的叫声,交织成江南最寻常的烟火气。
而那些试图靠近的“仙人跳”,早己被黎翼铭不动声色地算进了总账,剩下的,只有属于他们的、有滋有味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