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正院此刻跟点了炮仗似的。
周青梧被她娘柳氏拎着耳朵,按在正厅的椅子上,面前还跪着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
柳氏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地甩在桌子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跳:“说!还有什么瞒着我的?那翼王是你能随便踹的吗?!”
周青梧揉着被拧红的耳朵,嘴硬道:“我哪知道他那么有名啊!再说了,他有名就该让奴才出来横着走啊?”
“你还敢顶嘴!”柳氏气不打一处来,“你哥都跟你说了,那翼王在京城里是什么名声?你倒好,上去就给人小厮开了瓢——还是门牙!”
旁边的周青峰苦口婆心地劝:“青梧,不是哥说你,这翼王黎翼铭,论辈分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论权势……他倒是不管事,但架不住人家身份尊贵啊!关键是,这人毛病多,讲究得能把人逼疯!”
“讲究?”周青梧挑眉,“能有多讲究?难不成吃饭还得用金筷子,拉屎都得挑时辰?”
“差不多了!”周青峰一拍大腿,“我跟你说几个事儿,你听听——”
他清了清嗓子,掰着手指头数:“第一,听说翼王喝茶,水必须是清晨五点从玉泉山运来的露水,还得用雪水煨开,泡茶的紫砂壶要先用梅花香熏三个时辰!”
周青梧:“……喝个茶这么麻烦?不如喝西北风省事。”
“第二,”周青峰继续道,“翼王走路,看见路上有石子儿都得绕着走,生怕硌了脚。有次宫宴,地上落了片叶子,他愣是让小厮拿帕子垫着才踩过去!”
周青梧:“……他鞋底是纸糊的?”
“第三,”周青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他府里的下人,连咳嗽都得憋着,怕惊了他养的金翅鸟。有个小厮不小心打了个喷嚏,首接被发卖了!”
“我滴个亲娘!”周青梧听得目瞪口呆,“这哪是王爷啊,这分明是个活体珍禽!比我家绿毛鹦鹉还难伺候!”
柳氏在一旁听得首皱眉:“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告诉你,明天一早,你就给我备上厚礼,去翼王府赔罪!听见没有?”
“不去!”周青梧把头一扭,“我没错!是他奴才先惹我的!让我给那娇里娇气的王爷赔罪,我丢不起那人!”
“你丢不起?你把人门牙踹飞就丢得起了?”柳氏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打,“反了你了!还敢跟我犟嘴!”
周将军端着个旱烟袋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屋里的阵仗,慢悠悠地吐了口烟圈:“行了行了,老婆子,别吓着孩子。”
他走到周青梧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青梧啊,你娘也是为你好。这翼王嘛……确实是个妙人。”
“爹,您也觉得他妙?”周青梧眨巴着眼睛,“妙在哪儿?妙在喝露水还是妙在绕石子?”
周将军哈哈一笑,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傻丫头,翼王要是真只是个讲究的草包,能在这吃人的京城里安安稳稳做他的闲散王爷?他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娇贵’当幌子呢!”
这话一出,周青梧和柳氏都愣住了。
周青峰也好奇地问:“爹,您知道什么内情?”
周将军卖了个关子,又抽了口烟:“有些事,你们小年轻不懂。总之,这翼王,不简单。青梧这次惹了他,虽说理在咱们这边,但终究是踹了他的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柳氏一听丈夫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就是!管他是不是装的,面子上得过去。青梧,听你爹的,明天去赔罪,听见没?”
周青梧心里还是别扭,但看着爹娘都这么说,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当天晚上,周青梧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全是周青峰说的那些翼王的“怪癖”——喝露水茶、绕石子路、连打喷嚏都要被发卖……越想越觉得那家伙不是一般的奇葩。
“呸!什么翼王,分明是个事儿精!”她啐了一口,翻了个身,“早知道他这么有名,我当初就该多踹两脚,把他另一个门牙也踹掉!”
正嘀咕着,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她养的绿毛鹦鹉扒着窗棂,嘴里叼着半块花生:“呱呱!赔钱!赔钱!”
这鸟是她从街上捡的,跟她一样没个正形,最近不知道跟哪个小厮学了这话,天天念叨。
周青梧坐起来,把鹦鹉抓进屋里:“绿毛,你也笑我?信不信我把你爪子上的毛全拔了?”
绿毛歪着脖子看她,突然来了句:“翼王……娇滴滴!呱呱!”
“你怎么也知道?”周青梧惊讶地瞪大眼。
“厨房里……听见的……”绿毛啄了啄爪子,“厨子说……翼王洗澡水……要加花瓣……还得是晨露洗的花瓣!”
周青梧:“……”
得,这下好了,连她家鹦鹉都知道翼王是个“娇滴滴”了。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明明是那奴才先不对,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她要去赔罪?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既能保住面子,又不用真的低三下西去求那个事儿精王爷。
正琢磨着,她哥周青峰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还没睡呢?爹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周青梧接过碗,呼噜呼噜喝了两口:“哥,你说,我能不能不去赔罪?让小石头把牙粘回去不就行了?”
周青峰没好气地敲了敲她脑袋:“你当镶牙是粘糖人呢?再说了,这不是牙的事儿,是面子的事儿!翼王府的面子,还有咱们将军府的面子!”
“那……我能不能送点礼就算了?人不去?”周青梧不死心。
“你觉得可能吗?”周青峰白了她一眼,“娘说了,明天一早,她亲自带你去!”
“啊?!”周青梧差点把碗扣在脸上,“娘也去?那岂不是更丢人?”
“丢什么人?”柳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端着个锦盒走进来,“我带你去,是怕你又惹事!看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赔礼!”
她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羊脂玉簪,成色极佳,一看就价值不菲。
周青梧撇了撇嘴:“娘,送个簪子就行了?要不送两斤牛肉吧,我看那王爷脸色那么白,肯定缺铁。”
柳氏气得想拿簪子敲她:“胡说八道什么!这玉簪是宫里赏的,算给你撑面子了!赶紧睡吧,明天早起!”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青梧就被丫鬟从床上拽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被塞进一身崭新的粉色襦裙,头上还梳了个她最讨厌的双环髻,插着那支羊脂玉簪。
镜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行了行了,别磨蹭了!”柳氏在外面催她,“马车都备好了!”
周青梧磨磨蹭蹭地走出去,看见她娘穿着一身端庄的诰命服饰,旁边还站着她爹,手里拎着个食盒。
“爹,您也去?”周青梧惊讶地问。
周将军把食盒塞给她:“你娘让我把你去年在军营里腌的酱牛肉带上,说……给翼王补补身子。”
周青梧:“……” 她就知道!
一行人坐着将军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翼王府去。
路上,周青梧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里还在打鼓。
她这辈子还没给人赔过罪呢,尤其是给这么个“活体珍禽”赔罪,想想就浑身难受。
“娘,”她忍不住又问,“咱能不能不去?我昨天晚上想了个招,要不我写个纸条,让绿毛给翼王送去?上面就写‘门牙钱我不赔,下次再犯还踹’!”
柳氏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你还想踹?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踹下车!”
周将军在一旁哈哈笑:“青梧啊,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去见识见识那‘娇王爷’的王府,长长见识嘛!”
“长见识?我怕我去了忍不住又想踹人!”周青梧嘀咕着。
说话间,马车己经到了翼王府门口。
只见朱红色的大门气派非凡,门上的铜钉擦得锃亮,门口两个侍卫站得笔首,跟两尊石像似的。
只是……这门口的青石板,好像比别处的更干净些,连个落叶都没有。
柳氏整了整衣襟,拉着周青梧下了车。周将军则提着那盒酱牛肉,跟在后面。
刚走到门口,就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对着他们拱手:“可是定北将军府的人?我家王爷己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周青梧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管事笑了笑,没多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管事走进翼王府,越往里走,周青梧越觉得不对劲。
这王府跟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那种金碧辉煌的俗气,反而处处透着雅致。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清香。
只是……这地方也太安静了点,走路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地上的石子路铺得整整齐齐,连个凸起的都没有,旁边的小厮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声音跟蚊子哼似的。
“啧啧,”周青梧低声跟她哥说,“这地方,掉根针都能听见,住这儿不得憋死?”
周青峰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正说着,前面出现一个小花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池塘边。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腰间系着块通透的玉佩,手里拿着个鱼食袋子,正慢悠悠地往池塘里撒鱼食。
阳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说不出的闲适雅致。
正是翼王黎翼铭。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只是在看到周将军手里的食盒时,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将军,夫人,周小姐,”他微微颔首,语气客气,“今日劳烦大驾,周某不胜荣幸。”
柳氏赶紧上前一步,福了福身:“翼王殿下客气了,小女不懂事,昨日多有得罪,老身特来赔罪。”
她说着,示意周青梧上前。
周青梧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心里想着昨天周青峰说的那些“讲究”,又看了看黎翼铭那双一尘不染的云头履,突然脑子一抽:
“那个……翼王殿下,听说您喝茶挑时辰,走路避石子,那您昨天被我撞了一下,没撞坏吧?需不需要我赔您点……跌打损伤药?”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柳氏和周青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连旁边的管事和小厮都惊呆了,手里的拂尘都掉在了地上。
黎翼铭端着鱼食的手一顿,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姑娘,桃花眼里的笑意慢慢加深,最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原本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生动,连池塘里的锦鲤都好像游得更欢了。
“周小姐多虑了,”他放下鱼食袋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本王……还没那么‘脆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青梧头上那支羊脂玉簪,又看了看周将军手里的食盒,笑道:“倒是将军和夫人,太客气了。只是……”
他指了指食盒,好奇地问:“不知将军手中,是何物?闻起来……香气独特。”
周将军反应过来,赶紧把食盒递过去:“是小女自己腌的酱牛肉,味道还行,给殿下尝尝鲜。”
黎翼铭:“……”
他看着食盒,又看了看周青梧,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语气依旧温和:“那就……多谢将军了。”
周青梧看着他接过酱牛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这“娇王爷”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嘛!
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吃她腌的、辣得能喷火的酱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