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机械厂的烟囱吐出第七个烟圈时,我正用搪瓷缸接屋檐漏下的雨水。铁盒里的微型车床图纸铺在砖缝渗血的墙面上,唐工用血绘的莫比乌斯环在晨光中泛着褐光。窗外突然传来山东快书的梆子声——这是赵满囤约定的暗号,说明孙援朝的人马离厂区还有二十里。
陈秀兰裹着蓝头巾闪进工棚,药箱里装着台拆散的蝴蝶牌缝纫机。她拆底板螺丝时,腕上淤青清晰可见——三天前为引开民兵,她从运煤车上跳下崴了脚。
"厂保卫科在查临时工档案。"她声音压得比缝纫机针脚还低,"王主任托人捎话,要你把车床改成制砖机。"说着旋开药瓶,倒出的不是药片,而是微型轴承。
我摸着缝纫机踏板,前世记忆如齿轮啮合。2019年修复过一台民国时期的同款机器,此刻手摇转轮却变成驱动轴。当我把撞针改造成车刀时,陈秀兰突然握住我的手:"唐工说过,暗线要缝在针脚背面。"
孙援朝带人闯进车间时,第一台微型车床正在刻制齿轮。他皮鞋尖踢翻切削油桶,煤油浸透图纸上的莫比乌斯环:"周技术员好手艺,连德国军工车床都能仿制。"
我抓起齿轮坯料砸向电闸,车间坠入黑暗的瞬间,陈秀兰拉响消防警报。浓烟中有人塞给我半截钢锯条——锯齿间缠着张粮票,背面用德文写着经纬度坐标。
逃亡路上,我在废弃砖窑发现唐工留下的密码箱。铸铁箱体上的鲁班锁机关,正是父亲当年喝醉后念叨的"九宫八卦阵"。插入钢锯条当钥匙时,前世破解数控机床密码的记忆突然闪回:德国工程师的生日、圆周率后六位、还有陈秀兰送我的止血草药方配比。
箱内除了发报机零件,还有本1936年的《莱茵金属年鉴》。书页间夹着张合影,年轻时的唐工身旁站着穿纳粹军装的工程师,两人背后的实验台上摆着台微型车床——与铁盒图纸上的设计分毫不差。
暴雨夜突审时,孙援朝把年鉴拍在审讯桌上。他的派克钢笔尖抵着我喉结:"解释下这个铁十字勋章?"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刺青——串德文数字正是前世机械厂保险箱密码。
"这是压力铸造机的冷却系统。"我突然用德语说。孙援朝的手腕抖了抖,钢笔在案卷上洇出墨团。趁他愣神,我挣断麻绳撞向窗户,玻璃碎裂声惊醒了夜巡的狼狗。
藏身教堂钟楼时,我在忏悔室找到唐工预留的工具箱。用圣经包着的滚齿刀刻着"T.W.B"缩写,诗篇23章夹缝里塞着张字条:"用唱诗班琴键改造齿轮。"
追兵撞开教堂大门时,我正踩着管风琴踏板驱动车床。孙援朝的手电光照见旋转的齿轮组,黄铜齿牙咬合出《国际歌》的旋律。他突然举枪瞄准传动轴,子弹却打穿管风琴音管,爆鸣的音符震碎彩绘玻璃。
"你也在找时间机器吧?"孙援朝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铁十字刺青,"我在柏林洪堡大学图书馆见过你的论文,周博士。"他的柏林口音德语惊飞了白鸽。
陈秀兰的呼救声从钟楼传来。我抄起管风琴连杆砸向孙援朝,他闪避时怀表链缠住齿轮组。表盖弹开的刹那,我瞥见里面嵌着的小照——穿中山装的孙援朝站在2019年的机械厂荣誉墙前,背景是唐工的黑白遗像。
爆炸声震塌钟楼时,我抱着陈秀兰跳进干草车。她小腹微隆的轮廓在颠簸中愈发明显,药箱里掉出的妊娠诊断书被马蹄踏碎。远处机械厂方向腾起蘑菇云,那是我改造的锅炉过载引发的爆炸——就像前世导致我重生的那次事故。
在省界碑前分手时,陈秀兰把莫比乌斯环铁盒塞给我。她拆开棉袄内衬,露出用月经带绑着的车床图纸:"往南走,有个叫蛇口的地方......"话没说完就被枪声打断,孙援朝的吉普车撞断界碑呼啸而来。
我跃上运生铁的板车时,怀里的铁盒突然发烫。月光下,血绘的莫比乌斯环竟开始缓慢旋转,盒内暗格弹出枚微型胶卷——那是唐工用莱卡相机偷拍的未来工业蓝图,第一张照片赫然是1979年的深圳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