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最深处的岩壁上,老秦头的钨钢镐突然迸出几点蓝火。碎石簌簌落下时,暗红色的纹路在矿灯光里蜿蜒如血管,惊得赵满囤的铜哨都忘了吹。陈秀兰的白大褂扫过渗水的岩壁,手术钳夹起块拳头大的玛瑙石——那抹血色正顺着石英晶体生长纹游动。
"是铁细菌的氧化痕迹。"显微镜筒在柴油灯光下颤动,陈秀兰调整载物台的手突然被丈夫握住。周卫东的工装衣袖卷到手肘,小臂上还沾着改良耧车的液压油,指腹过玛瑙表面时,暗红纹路竟像脉搏般轻轻鼓动。
铁蛋突然从柴油桶后钻出,沾着夜光粉笔的小手抓向玛瑙石。王寡妇的洗衣盆"哐当"扣在岩架上,盆底泛着青苔的井水泼湿了矿石。三岁孩童的夜壶被碰翻在地,童子尿混着井水漫过玛瑙,石芯突然泛起诡异的蓝紫色。
"当心!"周卫东的改锥横挡在妻子身前,却见玛瑙在尿液中褪去血色,晶格间渗出彩虹般的光晕。陈秀兰的手术刀尖蘸取液体,紫药水瓶里的棉签突然变色——从绛紫到橙红,恰如ph试纸的渐变。
孙援朝的吉普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时,铁蛋正把玛瑙当积木往夜壶里塞。童子尿在壶底积成浅洼,矿石表面的纹路在尿液中重组,竟与苏联图纸上的承压水层剖面重合。周卫东的工装裤口袋鼓胀着,里面藏着从深圳走私来的晶体管收音机零件,此刻正随着玛瑙的震颤频率共振。
"私自开采国家矿产!"孙援朝的翻毛皮鞋碾碎洞口的盐霜,两个红袖章端着盖革计数器冲进矿洞。陈秀兰的白大褂突然扬起,体温计在空中划出银弧,水银珠在岩壁上炸裂成细密的镜面。
"这是医疗研究。"她将玛瑙石按在泛潮的《赤脚医生手册》上,尿渍在书页间晕染出等高线图。铁蛋的夜光陀螺撞上红袖章的膝盖,旋转的绿光里,玛瑙纹路正与德文地图上的酸碱度标记严丝合缝。
周卫东的改锥突然插进岩缝,柴油发电机轰鸣着带动自制离心机。玛瑙碎屑在试管中飞旋,铁细菌的氧化层在尿液中剥离,沉淀物在载玻片上排列成扇形色谱。赵满囤的铜哨吹响防汛警报的变调,二十八个青年齐声背诵《实践论》,声浪震得洞顶渗水加速滴落。
"酸碱度7.8,弱碱性承压水!"陈秀兰的手术刀尖点在变色棉签上,刀柄的反光映出丈夫眼中的星火。铁蛋突然对着岩壁撒尿,童子尿冲刷出的新鲜断面里,玛瑙纹路竟组成个箭头,首指矿洞西侧1936年德国人封闭的巷道。
孙援朝夺过玛瑙石的瞬间,王寡妇的洗衣盆再次翻倒。漂着铁锈的井水泼湿公文包,藏在夹层里的德文文件开始渗出墨迹。铁蛋的夜光粉笔"恰好"滚到文件下方,荧光绿线条将模糊的"放射性警戒区"字样勾勒得清清楚楚。
深夜的祠堂里,二十八块玛瑙标本浸泡在不同液体中。陈秀兰的听诊器贴在陶罐外壁,医用胶管连接着改装后的液压表。周卫东握着她执手术刀的手,在苏联图纸上刻出新的井位坐标,刀刃划过泛黄的纸页时,带起的碎屑像金色的雪。
"这里。"陈秀兰的指尖点在玛瑙纹路交汇处,那里浸着铁蛋的尿液正由橙转蓝,"ph突变带,最适合做减压井。"她的发丝扫过丈夫结痂的虎口,那是三天前抢修柴油机留下的烫伤。
铁蛋在供桌下睡得香甜,夜壶里的玛瑙泛着幽光。孙援朝带着省专家破门而入时,王寡妇正在给玛瑙标本缝制棉布套,针脚里藏着从老秦头旱烟袋抖落的火星。
"这是重要矿产样本!"省专家的眼镜片在汽灯下反光,镊子伸向浸着尿液的玛瑙。铁蛋突然翻身踢翻夜壶,童子尿泼在专家裤腿上,酸性液体让玛瑙瞬间变红,吓得他连退三步撞翻汽灯。
陈秀兰的白大褂及时盖住图纸,周卫东的改锥挑起燃烧的灯芯甩向窗外。火光中,二十八个村民举着玛瑙石冲进夜幕,每块矿石都在月光下渗出指路般的血丝。铁蛋的夜光陀螺在祠堂门槛上旋转,绿光扫过处,孙援朝藏在公文包里的盖革计数器正在疯狂鸣叫。
黎明前的打谷场上,玛瑙石在柴油桶里咕嘟作响。陈秀兰将变色液体滴在改良耧车的合金部件上,防锈涂层随着ph值变化显现出奇异花纹。周卫东的扳手卡在最后一个螺栓时,铁蛋的尿渍恰好漫过压力表,指针跳动的频率与妻子颈动脉的搏动悄然同步。
当省钻井队的钻头再次卡在放射性岩层时,七里峤西坡的新井正涌出清泉。铁蛋坐在井台上啃玛瑙石,牙印间渗出的铁腥味井水,比他偷喝过的所有糖水都要甘甜。孙援朝站在吉普车顶咆哮的身影,在晨雾中淡成个摇晃的惊叹号,而祠堂梁柱间的蛛网上,昨夜粘住的萤火虫正用最后的光晕照着那本被尿渍浸透的《赤脚医生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