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霜在打谷场铺了层银屑,周卫东蹲在报废的斯大林六号收割机旁,指腹着齿轮箱的锈迹。铁蛋踮脚扒着履带,两岁半孩童的牙印在铸铁包角上留下细密的凹痕,恰似前世数控机床的精密咬合。
"东子哥!西坡拆房梁拆出个铁家伙!"二虎子驾着驴车冲进晒谷场,车板上躺着半截锈成褐色的螺旋输种管。陈秀兰用银簪挑开管壁附着的蝙蝠粪,1936年莱茵金属的钢印在柴油机余温中逐渐显形。
赵满囤的铜哨突然吹出三长两短,二十八个村的铁匠从西面聚拢。李瘸子的假肢撞开收割机外壳,藏在内壁的德文操作手册惊现眼前。铁蛋突然指着"行星齿轮"的图示咯咯首笑,沾着鼻涕的手指在油污上拖出歪扭的轨迹。
子时的月光被柴油机黑烟染成靛蓝,周卫东将收割机大卸八块。陈秀兰的药箱成了零件分类架,堕胎钳夹着滚珠轴承,体温计卡在变速箱间隙测距。铁蛋蜷在脱粒滚筒里酣睡,梦呓中念叨的"转转"竟与差速器转速不谋而合。
"这是液压装置的雏形!"周卫东突然暴喝,震落履带上的夜露。赵满囤的铜哨掉进机油桶,哨孔里卡着的麦种突然发芽——这个发现让所有人愣在原地。老木匠周福生劈开百年枣木,年轮纹路竟与液压阀设计图完美契合。
铁蛋在打谷场追逐脱粒机漏出的麦粒时,布鞋突然卡进排种器缝隙。陈秀兰抱出哭闹的孩子,却发现卡住的位置正是防堵设计的薄弱点。周卫东用接生钳取出鞋底碎屑,突然盯着孩童鞋印的纹路出神——那深浅不一的沟壑,恰是播种深度调节装置的绝佳原型。
当夜,二十八个村的妇女聚集祠堂。王寡妇拆了陪嫁的银镯子,熔成可调节的播种闸板;李瘸子贡献红军皮带扣,改造成精密的刻度盘。铁蛋坐在零件堆里啃窝头,无意识摆弄的轴承竟组合出完整的液压传动模型。
孙援朝的吉普车碾过晨霜时,新型耧车正在试耕。可调节闸板在液压装置驱动下精准开合,不同作物种子如音符般坠入墒沟。铁蛋突然指着履带印喊"黑车车",雪地上的油渍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查封零件上的军工标记。
"这液压系统涉嫌盗用苏联专利!"孙援朝的钢笔尖挑开防护罩。陈秀兰佯装给孩子喂药,药箱翻倒间,1936年的德文专利书正巧盖住举报材料。铁蛋的喷嚏将紫药水喷在镜片上,朦胧中"自主研发"的钢印在晨光中泛起红光。
七里峤石匠送来半截明代水车轴,枣木芯里嵌着青铜齿轮。周卫东将液压装置与水车榫卯结合,柴油机的轰鸣突然转为悦耳的嗡鸣。铁蛋坐在传动轴上啃玉米,孩童的体重竟成了最精准的配重测试。
暴雨突至时,二十架新耧车在泥泞中纹丝不动。陈秀兰拆了产床弹簧制成减震器,浸泡过艾草汁的麻绳在雨中膨胀,将传统智慧与现代力学熔铸一体。孙援朝带人突查时,老秦头驾着骡车撞开仓库门,百年陈粮里埋着的德制密封圈成了最有力的历史见证。
小满当日的试耕惊动西邻八乡。当液压装置突发爆管时,铁蛋正蹲在排种口玩泥巴。滚烫的液压油喷溅而出的瞬间,周福生抡起祖传鲁班尺卡死传动轴,李瘸子用假肢堵住裂口。陈秀兰将孩子塞进药箱,接生用的羊肠线在千钧一发间缝合了油管。
"用马车轮轴改造密封环!"赵满囤的嘶吼混着铜哨破音。二十八个铁匠同时敲打废旧车轴,锻打声惊醒了昏迷的周卫东。当夕阳染红最后一垄地时,浸过桐油的麻绳与淬火钢环在液压舱内达成微妙平衡,奏响1979年最动人的机械协奏曲。
惊蛰雷声里,三百架新耧车在公社大院列阵。铁蛋坐在父亲肩头,将唐工寄来的微型车床模型抛向天空。模型坠地裂成两半,露出1980年深圳工地的设计蓝图。当第一缕春阳掠过液压阀的铜制刻度盘,周卫东看见铁蛋瞳孔里映着两个时代的光影:德制钢印与光绪铜钱在墒沟里相拥而眠,而新时代的齿轮正随着孩童无意识的哼唱,咬合出改革开放的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