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霜在打谷场铺了层银屑,周卫东蹲在报废的苏联铡草机旁,用冻僵的手指丈量齿轮模数。铁蛋裹着羊皮袄在旁边堆雪人,两岁半的孩子竟把捡来的轴承滚珠嵌进雪人眼眶,冰晶折射的蓝光恰似唐工血书上的德文批注。
赵满囤抡起十八磅锤砸向铁轨接缝,迸出的火星惊飞了草垛里的斑鸠。"这老毛子的钢口忒硬!"他抹了把汗,劳模背心上的弹片疤痕在晨光中泛着铁青色。周卫东突然按住震颤的轨面——昨日暴雨冲垮河堤,冲出的民国铁路道钉正巧卡进齿轮箱。
"爹,亮晶晶!"铁蛋举着半截铜制信号灯跑来,灯罩里黏着张泛黄的货运单。陈秀兰用银簪挑开胶着的纸页,1936年莱茵金属的收割机图纸在柴油机余温中显形,边角的油渍恰好补全了防堵装置的缺失部分。
扫盲班的煤油灯熏黑了糊墙报纸,周卫东用烧焦的柳枝在报纸背面推演公式。铁蛋趴在课桌上啃粉笔头,口水在"传动比"计算式上洇出个歪扭的圆。李瘸子突然拄拐闯入,假肢里藏的微型轴承叮当滚落:"西坡村的老井里捞出个铁家伙!"
众人打着手电下到井底,辘轳铁架上缠着民国年间的钢丝绳。周卫东摸着绳结处的铜制滑轮,忽然想起前世在农机博物馆见过的牵引装置。铁蛋抓着井绳荡秋千,孩子无心的晃动竟让锈死的滑轮重新转动。
铁蛋在打谷场追逐脱粒机漏出的麦粒时,布鞋突然卡进排种器缝隙。陈秀兰抱出哭闹的孩子,却发现卡住的位置正是防堵设计的薄弱点。周卫东蹲在地上观察,两岁孩童的鞋印深浅竟与种沟间距暗合。
"加个活动挡板如何?"王寡妇用纳鞋底的顶针比划,银簪在沙地上勾出简易草图。赵满囤的铜哨吹响时,二十八个村的铁匠同时敲打废铁皮,叮当声里混着铁蛋破涕为笑的声音。
霜降夜的月光把麦田照成银海,周卫东猫腰调试新式排种器。可调节的铜制挡板泛着幽光,这是拆了七里峤教堂的旧钟改制的。铁蛋突然从草垛钻出,小手扳动调节阀,排种间距竟随着童谣节奏变化。
"深两指!浅一指!"李瘸子用红军皮带扣丈量墒沟,独眼里迸出精光。陈秀兰的药箱摊在脱粒机上,紫药水绘制的曲线图显示:新装置省种三成,播种效率提升近半。老秦头突然指向河滩——孙援朝的吉普车正碾过冰封的河面。
孙援朝举起相机时,排种器突然爆出异响。周卫东掀开防护罩,暗格里藏的德制弹簧片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劣质苏制零件。铁蛋指着车辙印喊"黑车车",雪地上的油渍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查封零件上的军工标记。
"接着试!"赵满囤的铜哨吹裂寒夜。周卫东抽出备用的枣木插销,这是按县志记载的明代水车工艺复刻的。排种轮重新转动时,七里峤方向传来火车汽笛,十二节车皮载着邻省订购的新农具,冲破了1979年最后的夜幕。
惊蛰雷声中,三百架改良耧车在二十八个村同时开耕。铁蛋坐在父亲肩头,将唐工寄来的微型车床模型抛向天空。模型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暗藏的胶卷——1980年深圳工地的塔吊剪影在晨光中舒展,与田间列阵的农具遥相呼应。
当第一缕春阳掠过排种器的铜挡板时,周卫东看见铁蛋的瞳孔里映着两个时代的光影:1979年的黄土地上,德制钢印与光绪铜钱在墒沟里相拥而眠;而未来乡镇企业的齿轮,正随着孩童无意识的哼唱,咬合出新时代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