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打谷场,周卫东蹲在柴油桶旁,用冻僵的手指清点零件清单。赵满囤的铜哨声在晒谷棚里炸响,惊飞了啄食麦粒的麻雀——这是今年第三次生产动员会,棚梁上"大战一百天,突破千台关"的标语还带着未干的浆糊味。
二十八个生产队的能工巧匠围坐在篝火旁,跳动的火光将人影投在土墙上,宛如一副巨大的齿轮啮合图。周卫东用烧黑的木炭在门板上勾画工序,陈秀兰的药箱成了临时工具箱,止血钳夹着游标卡尺,体温计当水平仪校准木料。
"老李带五个后生去拆火车道岔,注意留足安全轨。"赵满囤的铜哨指向七里峤方向,李瘸子的假肢在夯土地面戳出深坑:"当年打穿插都没怂过,还怕他孙援朝查岗?"几个青工麻利地将苏联轴承藏进掏空的榆木拐杖。
铁蛋裹着羊皮袄蹲在角落,两岁孩童的小手攥着半截粉笔,在砖地上画出歪扭的圈圈。陈秀兰抱起儿子时,孩子突然指着图纸上的排种轮喊:"爹爹,圈圈漏风!"周卫东心头一凛——那处正是防潮设计的薄弱环节。
月黑风高的铁道旁,老秦头的骡车满载着锈蚀的鱼尾板。周卫东用棉被裹住撬棍,防止金属碰撞声惊动巡道工。铁轨接缝处的螺栓冻得死紧,李瘸子突然摘下假肢,用空酒瓶灌满开水浇在螺母上——这是朝鲜战场上学来的土法子。
"接着!"二虎子抛来用棉纱缠裹的扳手,远处突然亮起手电筒光柱。陈秀兰怀里的铁蛋适时发出响亮的啼哭,声波惊动护路犬狂吠,混乱中众人将拆下的铁轨推进芦苇荡。冰碴子划破周卫东的手背,血珠滴在"1903"的德文钢印上,与西十年前的铁水印记重叠。
徐家铁匠铺的炉火昼夜不熄,废铁轨在砧台上迸出蓝绿色的火星。王寡妇领着妇女队用石臼舂碎贝壳,掺入糯米浆制成防潮涂料。铁蛋摇摇晃晃地给炉膛添柴,小脸熏得黢黑,赵满囤一把拎起孩子后领:"兔崽子,这是你能玩的地方?"
话音未落,淬火池突然腾起白烟——周福生按古法在桐油里加了陈醋,蒸汽在房梁凝成酸雾。陈秀兰急忙给铁蛋蒙上湿毛巾,却见孩子指着雾中若隐若现的齿轮阴影傻笑。老木匠的鲁班尺啪地拍在砧台上:"三更天阴气重,该歇火了!"
公社仓库前,孙援朝的吉普车堵住去路。他掀开运料车的草帘,镀镍的钢笔尖挑起半张德文图纸:"周技术员,这些军工编号的零件哪来的?"铁蛋突然从车底钻出,举着沾满机油的布老虎:"叔叔,车车!"
趁孙援朝弯腰躲避的瞬间,李瘸子的拐杖捅向车底暗格。藏在掏空假肢里的微型轴承滚落雪地,铁蛋欢叫着追去捡拾,小皮靴将关键证据踢进排水沟。陈秀兰抱起满身泥浆的儿子,在孩子的哭闹声里,赵满囤的铜哨吹响了转运信号。
腊月的白毛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二十架爬犁载着零件奔往各生产队。周卫东用羊皮囊裹住精密轴承,体温融化的雪水浸透棉袄。铁蛋蜷缩在爬犁角落,忽然指着远处晃动的光影喊:"灯!灯!"周卫东心头一紧——那是孙援朝吉普车的探照灯。
"分头走!"赵满囤的铜哨吹出三长两短,李瘸子猛然调转爬犁冲向河面。冰层在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众人将零件箱推上浮冰,自己跳进刺骨的河水引开追兵。铁蛋的哭声被北风撕碎,陈秀兰用体温焐着孩子冻僵的小手,在漆黑的河套里摸索前进。
开耕典礼当天,三百架改良耧车列阵待发。赵满囤的劳模背心泛着盐霜,那是连夜抢运零件时淌的汗。铁蛋挣脱母亲怀抱,踉跄着扑向为首的耧车,两岁孩童的身高恰好够到注油孔。当孩子无意识地拧开阀门时,金黄的菜籽油汩汩流入,解决了最后一道润滑难题。
七里峤方向传来火车汽笛,十二节车皮满载新制农具驶向邻县。周卫东望着铁蛋在麦田里追逐蜻蜓,忽然瞥见孙援朝在远处举起相机——镜头反光里,一张标注着军工代号的零件图正在公文包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