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公社反应

白露后的晨雾还未散尽，公社的吉普车队己碾过东岗的黄土路。周卫东蹲在打谷场边沿，用沾着机油的棉纱反复擦拭排种器的铸铁包角。赵满囤第三次抻平劳模背心的下摆，铜哨在口袋里攥得发烫。

孙援朝跳下副驾驶时，皮鞋尖踢飞了半块土坷垃。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闪过七里峤方向腾起的狼烟——那是唐工连夜点燃的示警信号。公社王主任裹着藏蓝中山装下车，指尖拂过耧车辕架，在枣木纹路里摸到暗藏的德文钢印。

"这就是你们说的新式农具？"王主任的胶东口音带着鼻腔共鸣，尾音落在生锈的苏联铧犁上。铁蛋突然从草垛后钻出来，沾着麦芒的小手抓住主任的裤脚："伯伯看！车车会唱歌！"

会议室的黑板吱呀作响，周卫东用粉笔画出双排漏斗的剖面图。陈秀兰的药箱摊在讲台上，体温计当圆规，注射器量筒盛着不同墒情的土样。孙援朝突然起身，派克钢笔尖戳向黑板："这些参数经过科学验证吗？"

赵满囤的铜哨在裤袋里发出闷响。老秦头适时撞开门板，二十八个生产队的增产数据册哗啦散落。铁蛋蹒跚着捡起册页，口水浸湿的"亩产"二字恰好模糊了孙援朝添注的质疑批语。

正午的积雨云压境时，二十架耧车在坡地列阵。王主任的牛皮鞋刚陷进湿土，排种器突然卡壳。周卫东扑向辕架，指甲缝里的机油混着雨水渗入暗格，德国轴承竟在锈蚀中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要糟！"赵满囤的铜哨吹到破音。铁蛋忽然挣开陈秀兰的手，举着爷爷的旱烟杆戳向注油孔。孩子无心的举动竟顶开堵塞的油渣，排种轮在暴雨中重新欢唱。王主任的笔记本被雨水打湿，钢笔字迹在"防潮性能"栏洇成惊叹号。

公社会计的老算盘在条案上劈啪作响。李瘸子拄拐挤到前排，红军皮带扣在日光下折射出虹彩："西坡三十亩增产两成半，省下的种子能多喂两头猪崽子！"陈秀兰突然展开药箱夹层的布帛，去年接生用的纱布上，用紫药水记满操作员的体温曲线——与耧车工况波动完全同步。

孙援朝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层诡异的雾气。当他摸向公文包里的举报材料时，发现铁蛋正蹲在桌底，用蜡笔在文件背面画歪扭的齿轮图案。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铁锈气。王主任的指甲在德文图纸上划出白痕："这些技术来源..."话音未落，七里峤方向传来火车汽笛。周卫东推开气窗，十二节车皮的阴影正掠过1979年的麦田。

"临沂机械厂的技术援助。"陈秀兰递上盖着红印的函件，落款处的水渍隐约可见"唐"字轮廓。铁蛋突然在走廊里大哭，声波震落档案柜顶的零件箱——1936年的莱茵金属年鉴正巧翻开在播种机专利页。

暮色染红公社大院时，吉普车顶绑上了示范用的耧车骨架。王主任的牛皮鞋踩着车辙印，忽然弯腰拾起半枚光绪通宝——那是试播时震出墒沟的镇物。钱孔里嵌着的新发麦芽，在夕阳下舒展成螺旋状的希望。

孙援朝最后一个上车，镜片倒映着打谷场上熊熊燃烧的旧式农具。铁蛋举着铜哨追逐车队，稚嫩的哨音惊起群鸦，在天空排成齿轮状的阵型，向着改革开放的黎明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