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打谷场飘着烧秸秆的焦香,赵满囤的铜哨在铁皮喇叭里吹出三长两短。二十八个生产队的代表蹲在脱粒机旁,手里攥着拆成零件的闹钟、豁口的铁锅,还有裹着红绸的祖传木匠箱。
徐大锤的徒弟二虎子抡起十八磅锤,废铁轨在砧台上迸出蓝火。周卫东握着火钳翻转料坯,火星子溅在赵满囤的劳模背心上,燎出个铜钱大的洞。老木匠周福生突然夺过铁锤,榆木拐杖敲着淬火池边沿:"枣木要阴干三年才配铸铁,你们这些败家子!"
陈秀兰的药箱摊在风箱旁,针灸针串起七枚德制轴承当教具。当孙援朝的吉普车碾过晒场时,她突然掀开浸透桐油的麻布——二十架改良辕架的剪影惊得司机错踩油门,车头正撞上语录碑的基座。
扫盲班的煤油灯换了三根灯芯。李瘸子用红军皮带扣压住图纸,豁牙漏风的讲解混着驴叫:"这差速器好比瘸子走路,里圈腿短外圈腿长..."王寡妇的银簪蘸着紫药水,在糊墙报纸上勾出润滑油路,簪头的珍珠正巧卡在"传动比"的算式上。
铁蛋领着野小子们溜进祠堂,弹弓射出的钢珠击中暗格机关。藏在祖宗牌位后的德文手册滑落,泛黄的纸页被夜风掀动,光绪年间的家训与1979年的零件清单在烛光里重叠。
周福生突然砸开祖传的樟木箱,二十八个铜锁头叮当滚落。钥匙孔里塞着各村的黄泥印模,陈秀兰用接生钳夹出浸透桐油的麻线——这是当年太奶奶们纺的百家线,此刻正缠在改良耧车的防震簧上。
"锁眼要对准北斗!"老木匠的鲁班尺划过夜空,七里峤方向突然亮起火光。二十八个村的铁匠同时开炉,锻打声在山谷间碰撞出金属的洪流。孙援朝截获的无线电波里,满是铁锤与铁砧的协奏。
逢集日的牲口棚成了零件黑市。赵满囤的铜哨插在驴槽里,吹出的暗号惊飞啄食的麻雀。李瘸子用拐杖敲击苏制轴承,三长两短的声响换来半张浸透羊油的图纸。当民兵掀翻草料垛时,王寡妇突然解开蓝头巾——上百枚德制滚珠正缝在衬里夹层,随她扭动的腰肢叮咚作响。
周卫东蹲在粪筐旁交易,粪叉尖上粘着带血丝的麦种。七里峤石匠突然咳嗽三声,崖壁的回声里混着唐工口授的莫尔斯密码。
寒夜霜重,二十八个村的火把在晒场聚成星海。赵满囤扯开劳模背心,弹片疤痕上粘着粒发芽的麦种。他突然抡锤砸向废铁轨,迸出的火星点燃改良图纸:"哪个龟孙半道拉稀,老子把他填进淬火池!"
陈秀兰怀里的婴儿突然啼哭,胎记蓝光照亮整排枣木辕架。暗格里藏的德文钢印遇光显形,竟与光绪年间的镇物纹咬合得天衣无缝。老秦头扳道用的信号旗突然自燃,火苗在夜空拼出个转动的齿轮图腾。
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时,打谷场己成露天装配线。铁匠铺的废料打成排种齿,赤脚医生的银簪刻出校准线,连放羊老汉的鞭梢都缠上了防震麻绳。周卫东摸着辕架上未干的桐油,忽然听见山那边传来汽笛声——唐工藏在运煤车底的零件箱,正随着1979年的晨风隆隆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