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霜还未化尽,周卫东发现祠堂门槛上多了半袋高粱。麻袋用红头绳扎着,露水在"周"字补丁上凝成珠串。陈秀兰扒开粮袋,里面埋着把祖传的枣木刨刀——刀刃新磨的寒光里,映着全村老少的眉眼。
霜降夜半,周卫东被狗吠惊醒。摸到打谷场时,见赵满囤裹着破羊皮袄蹲在耧车旁,铜哨插在排种器的注油孔里。"七里峤来了偷技术的探子,"他吐掉嘴里的草根,"让老子拿粪叉撵出二里地。"
二十架耧车的铁皮包角上多了道划痕,细看却是用镰刀刻的符咒。周福生举着松明火把凑近:"这是光绪年间的镇物纹,辟邪保丰年。"火光跃动间,老人将祖传的墨斗线缠在差速器外壳,线穗子垂下来正对着婴儿胎记的蓝光。
扫盲班的煤油灯亮到三更天。李瘸子用红军皮带扣当镇纸,歪扭地抄写排种器保养口诀。王寡妇的银簪蘸着紫药水,在糊墙报纸上画出差速器结构图,簪头的珍珠卡在"润滑"二字上打转。
"东子哥,这洋码子念啥?"铁蛋指着唐工血书上的德文批注。周卫东还未开口,放羊老汉忽然插话:"念'仁义'!当年打鬼子时,德国传教士教过这字眼。"满屋哄笑中,陈秀兰悄悄将错就错的译文誊在药箱夹层。
孙援朝带外村人来抢耧车那日,二十架驴车突然自发动起来。周福生抡着祖传的枣木辕架横在村口:"动我周家的耧车,先问问光绪爷的犁头答不答应!"辕架上的镇物纹在日光下泛血光,惊得对方头驴尥蹶子。
赵满囤的铜哨吹出冲锋号调子,婆姨们举着量种杯和药箱当盾牌。铁蛋领着野小子们爬上老槐树,弹弓射出的钢珠正巧打中吉普车油箱盖。孙援朝弯腰捡拾溅落的麦种时,怀里的录音磁带突然绞带,播放起《东方红》旋律。
大雪封门那日,周卫东的土炕上堆满各家送来的年货。张婶的腌菜坛子藏着副新纳的驴套,李瘸子的拐杖芯里抽出卷防震弹簧。最烫手的是王寡妇托铁蛋送来的铁盒——打开竟是孙援朝丢失的派克钢笔,笔帽里塞着张未寄出的德文家书。
陈秀兰拆了百家被改造成轴承防尘罩,婴儿在碎布堆里蹬腿,胎记蓝光将"光宗耀祖"的绣纹映上房梁。周福生蹲在灶前煨药,忽然将祖传的墨斗丢进火塘:"旧尺量不了新苗,烧了痛快!"
除夕守岁,二十架耧车被推上打谷场围成星阵。赵满囤醉醺醺地往排种器倒苞谷酒:"喝...喝饱了好干活!"铜哨掉进酒碗的瞬间,七里峤方向突然升起盏天灯——唐工在荒岭上点燃的信号,火光明灭恰似莫比乌斯环。
周卫东摸黑爬到崖顶,发现石缝里塞着油纸包。唐工的新图纸用狼血绘制,批注里混着西北方言与莱茵俚语。晨雾漫起时,山下突然传来铁器撞击声——村民们正自发检修农具,叮当声连成1979年的迎新钟鼓。
元宵节开耕大典,周卫东的耧车辕架上突然多出枚朱砂印。陈秀兰怀里的婴儿伸出脚踝,胎记正正按在印泥处——蓝光漫过枣木纹路,显出暗藏的十二代先祖联名。当第一垄新土翻开时,老把式们忽然齐声喝彩,惊飞的信天翁在云端排成齿轮阵列。
孙援朝的吉普车在村口熄火,变速箱里卡着半粒带牙印的麦种。他摸出钢笔想记录故障,却发现墨水管里灌满了陈秀兰调的止血药——深褐的液体在日志本上洇开,恰似当年批斗会上飞溅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