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村民围观

谷雨后的日头刚爬上柳梢头，打谷场己挤得水泄不通。二十架改良耧车披着露水排成雁阵，铸铁包角在晨光中泛着青芒，像群刚出土的青铜器。放羊的老汉把羊群拴在语录碑上，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溅到领头驴的红绸结，燎出一股焦糊的喜气。

周福生蹲在石磙上，祖传的鲁班尺横在膝头。当改良耧车的排种轮碾过试耕线时，他突然把烟袋杆插进土里量墒深。"两指半！"烟圈从豁牙的嘴里漏出来，在"深"字上打了个旋。几个老把式凑近去看尺子，发现光绪年间的刻度竟与新犁沟严丝合缝。

"邪门！"李瘸子用拐杖戳着铸铁导种槽，"这铁疙瘩咋比俺爹使唤半辈子的木耧还懂庄稼？"他弯腰时露出后腰的红军皮带扣，铜星子正巧卡进排种轮的齿缝，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陈秀兰解开药箱，露出底层红绸裹着的量种杯。围观的婆姨们忽然哄笑——那红绸分明是拆了嫁衣改的。"哟，新娘子陪嫁的尺头都舍出来了！"王寡妇的蓝头巾被风掀起，露出半截当年陪嫁的银簪，正插在改良辕架的装饰孔里。

几个胆大的媳妇伸手摸尼龙防震垫，指尖在混合纤维的经纬线里穿梭。"比俺纳鞋底的棉线还细发！"张婶的顶针不小心套在轴承上，转得比生产队的鼓风机还欢实。婴儿在陈秀兰怀里突然蹬腿，脚踝胎记的光斑正映在顶针旋转的轨迹上。

铁蛋领着半村野小子钻到车底，沾满泥的手指点着暗藏的德国轴承。"这铁蛋蛋会叫！"他忽然把耳朵贴上去，柴油机启动时的嗡鸣惊得他窜出三丈远。孩子们用苇杆捅排种口，漏出的麦粒在夯土地面排出歪扭的"科学"二字——昨夜扫盲班刚教的词。

孙援朝的钢笔尖突然挑开某个男孩的衣领，露出藏在怀里的微型齿轮。孩子哇地哭了，尿渍顺着裤管流到履带上，冲出的油花竟在泥地里拼出个残缺的莫比乌斯环。

祠堂飞檐上蹲着个戴蓝帽的身影。孙援朝的镜片反着冷光，相机快门声淹没在赵满囤的铜哨里。当他调整焦距对准暗格时，陈秀兰突然举起药箱里的反光镜，阳光在镜面折射出七彩光斑，胶片上只留下团模糊的晕影。

"让让！让让！"老秦头扛着扳道房的信号旗挤进人堆，旗角扫过吉普车的前窗。藏在雨刷器下的录音机磁带突然卡壳，播放的批斗口号变成了咿呀的山东快书。

周卫东被推到耧车前讲解，掌心还粘着昨夜试制的桐油。他抓起把麦种撒进导种槽，籽粒碰撞的脆响让全场倏然静默。"这叫差速器，"他敲了敲枣木暗格，"就像老把式赶车，拐弯时晓得让里手驴慢半步。"

赵满囤突然抡鞭抽向空中，鞭梢的爆鸣与排种器的节奏完美合拍。二十架耧车应声启动，铸铁与枣木的合奏惊飞了梁上的家燕，羽毛落进药箱，正盖住唐工血书图纸上的德文批注。

夕阳把人群拉成细长的剪影时，婴儿忽然在陈秀兰怀中啼哭。胎记泛起的蓝光顺着她解开的衣襟流淌，在改良耧车的铁皮包角上勾出北斗七星的轮廓。最先围观的李瘸子突然跪倒，红军皮带扣深深陷进新翻的泥土——那位置正对着三十年前他被弹片击中的左膝。

周卫东望着满地零乱的脚印，忽然发现那些沾着麦种与铁屑的足迹，正连成串无形的齿轮，啮合着1979年春天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