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动售货机的第47号货道

梅雨季的蝉鸣黏在玻璃幕墙上，江澈数着第17枚硬币坠入投币口。自动售货机的荧光管在潮湿空气里滋滋作响，47号货道的弹簧圈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像极了林晚化疗时埋置静脉输液港的金属摩擦声。

"咔嗒"。

墨绿色罐体滚落的瞬间，江澈的手背溅上冷凝水珠。他下意识用拇指抹去罐身雾气，指尖却触到凹凸不平的浮雕纹——这不是近年光滑如镜的改良包装，而是二十年前就停产的磨砂铝罐。

蝉鸣突然静默。

荔枝图案上褪色的1999字样正在渗血，江澈恍惚看见林晚最后一次穿校服的模样。那年住院部窗台的绿萝垂到三楼，她总是偷偷把镇痛泵流速调到最低，就为了攒够力气给探病的他剥荔枝。"医生说果糖能止痛呢。"她苍白的指尖捏着晶莹果肉，输液管随笑声轻轻摇晃，"你看，核这么小，像不像我们学校天文台的穹顶？"

易拉罐拉环在掌心跳动，江澈忽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当他对着安全通道的应急灯转动金属环，锈迹斑斑的"再等一年"在绿光里浮现，每个笔画边缘都凝结着细密水珠，如同当年林晚强忍呕吐反射时睫毛上悬着的生理盐水。

"这不可能。"

江澈踉跄着撞向售货机，额头抵着47号货道的透明挡板。十七年来每个儿童节正午十二点，这台老机器都会准时吞掉他的硬币，吐出当年林晚最爱的荔枝汽水。他记得2018年厂家升级系统时，自己连夜守在物流车前，求工程师保留这个货道的原始程序；记得2025年暴雨淹了地下电路，他跪在积水里用体温焐热生锈的投币器。

可此刻货道深处隐约传来齿轮倒转的声响，像是林晚偷偷录在他旧文曲星里的《蓝色多瑙河》突然卡带——那是2007年校庆晚会前夜，他们蜷在礼堂后台调试天文馆的星空投影仪。林晚往他校服口袋塞了罐荔枝汽水，罐底用荧光笔写着"等谢幕时，我们溜去操场看真星星好不好？"。

"晚晚......"

易拉罐突然在掌心炸开，汽水涌出的刹那，江澈看见气泡里悬浮着十七个年轮的横截面。2012年的儿童节暴雨，他抱着高烧的林晚冲进急诊室，她滚烫的额头贴着他锁骨呢喃"自动售货机记得喂"；2028年女儿确诊川崎病那晚，他机械性地往47号货道投币，却发现出货口堆着三罐汽水，拉环全部朝向他十七岁时常坐的西南方位。

售货机内部传来晶体管的悲鸣，47号货道的弹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江澈发疯似的拍打机器侧面的维修面板，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沿着"富士电机1999"的铭牌蜿蜒而下。当年林晚弥留之际，曾用注射镇痛剂的手颤抖着摸他胡茬："儿童节要替我去看......那台机器吞硬币的样子......像不像天文馆的陨石吸积盘？"

当最后一丝凉意从罐身褪去，江澈突然注意到地面积水倒映着双星系统的轨迹——售货机的指示灯与安全出口标志正以76分钟为周期相互绕转，精确复现2006年他们观测过的天鹅座X-1黑洞伴星。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扫描拉环二维码，死寂多年的林晚博客突然弹出加密相册，首张照片正是此刻他泪流满面的脸，拍摄时间显示为：1999年6月1日12时47分。

远处传来云层坍缩的雷鸣，售货机的数码管开始倒计时。江澈把滚烫的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47号货道深处缓缓推出半截卡住的汽水罐——那是2017年林晚葬礼当天，他在暴雨中连投47枚硬币都未能唤醒的，此刻正渗出荔枝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