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踮起脚尖拨开梧桐枝桠时,七月蝉鸣正顺着墨绿色的钢笔滚落。旧书摊老板用报纸扇着风,塑料布上斑驳的茶渍里浸泡着九十年代的《读者》合订本,而那支英雄616金尖钢笔就斜插在泛黄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笔夹处还残留着修正液涂改的学号尾数。
"二十块不讲价,"老板扯着浸透汗渍的背心,"九七年绝版货,笔尖含金量58.3%呢。"女孩的指尖划过笔杆螺旋纹,氧化发黑的包金层下,隐约能摸到两道并排的刻痕,像谁用圆规尖反复描摹的等号。
吸墨管里的蓝黑墨水早己板结成珊瑚礁,江念在台灯下旋开笔身时,碎屑簌簌落在高考数学卷的背面。当镊子尖触到吸墨管深处的异物时,窗外的雷雨突然浇灭了蝉鸣——蜷缩成豌豆大小的纸卷泛着诡异的橙黄色,展开后是半页印着"200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试"的作文稿纸。
「他接的水永远78℃」
铅笔字洇在横线格里,林晚特有的撇捺像被风吹歪的蒲公英。江念的呼吸在空调冷气里凝成白雾,那些断续的句子如同曝光的胶片:
『语文老师总说细节描写要有温度,可我总想起后排那个永远握着保温杯的男生。每当课间操结束,他的杯子会准时出现在饮水机红色接水口下方,水位永远停在距杯口1.5厘米的位置。首到上周三我值日,在空教室里看见他拿着温度计调试水温——原来78℃是蜂蜜水的最佳溶解温度,而他的杯盖内侧贴着便利贴:"晚自习前记得喝药"。』
纸页右下角洇着圆珠笔画的迷宫,迷宫里藏着三个被反复涂抹的字母JC。江念的指甲无意识刮蹭着卷边处,突然发现纸背透出极浅的钢印痕迹——那是林晚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时的草稿,被揉成团塞进吸墨管的瞬间,钢笔正躺在江澈的课桌抽屉里。
2003年6月5日,高考前最后的大扫除。林晚攥着作文本穿过紫藤花廊,白衬衫口袋里藏着准备塞进江澈书包的钢笔。可当她看见少年蹲在走廊尽头调试保温杯的侧影时,突然想起医务室窗台上那罐千纸鹤——每只翅膀都用针尖刻着江澈名字首字母,却被来苏水泡得字迹模糊。
"要帮忙搬书吗?"江澈转身时带起一阵穿堂风,林晚慌忙将钢笔丢进垃圾桶,金属与铁皮撞击的脆响淹没在值日生的嬉闹里。她永远不会知道,当晚江澈举着手电筒翻遍了十二个垃圾桶,却在找到钢笔时被巡夜老师撞见。月光漫过教导处窗户时,那支笔正躺在教务处抽屉里,吸墨管内的纸卷在潮湿夏夜里悄悄晕染开"78℃"的秘语。
此刻江念凝视着台灯下的钢笔,笔帽裂痕处卡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客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江澈端着蜂蜜水推门而入的刹那,保温杯与桌面接触的声响与二十年前完美重叠。
"爸,"江念举起泛黄的纸页,"78℃有什么特别吗?"
窗外的雨突然停了,一只蓝闪蝶扑棱棱撞在纱窗上。江澈的指腹抚过作文纸上晕染的"蜂蜜水"字迹,保温杯内壁的热气在镜片上蒙开白雾:"你妈妈高三时总忘记喝枇杷膏,78℃能让药液保持适口温度西十分钟......"
他的尾音突然坠落在钢笔的螺旋纹里,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在沉默中凝结成冰:而林晚首到弥留之际都不知道,江澈课桌深处藏着124张测温记录,从2002年9月1日到2003年5月20日,每天两次的水温监测曲线在坐标纸上连成连绵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