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河汹涌的夏天

窗台上的麻雀被审计局专车的急刹惊飞时，陈宇正攥着全县危房改造资金流向表发怔。空调外机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圆斑，像极了三年前赵主任敲在李大叔低保材料上的那个墨渍1。

"陈副主任，王书记请您去小会议室。"办公室小李探进半个身子，手指无意识着簇新的华为U528手机——这是2008年县里配发的首批3G终端，金属外壳在七月骄阳下泛着冷光。陈宇起身时碰翻了搪瓷杯，隔夜茶渍在报表"青岩镇"三个字上晕开，恰好盖住那个标红的问题款项2。

走廊尽头的檀香熏得人发晕，王明阳书记的鳄鱼皮带扣硌在真皮座椅上咔咔作响："小陈啊，市里要来视察新农村建设，青岩镇那个示范村......"他突然俯身，茶垢味的气息喷在陈宇鼻尖，"听说你大学辅修过园林设计？"墙角的立式空调吐出白雾，将书记腕间的沉香手串氤氲成模糊的佛头。

陈宇摸着兜里晓晴给的U盘，冰凉的金属棱角刺着掌心。那里存着青岩镇村民联名举报信，说示范村的观赏湖底下埋着三户人家的宅基地。他想起上周暴雨夜接到的匿名电话，变声器处理过的嗓音像生锈的齿轮："陈大善人，令尊的降压药快吃完了吧？"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林悦的短信带着跨国时差的倦意："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到了。"背景图是他们五年前在清泉镇土路上的合影，那时的荒草早己被高速公路碾碎，就像她总抱怨的"连视频时差都能错过的人生"。

电梯降落到地下车库时，黑暗突然吞噬了所有光线。陈宇的后背重重撞上轿厢壁，鼻端涌进刺鼻的机油味。手机屏幕蓝光里晃过三道黑影，铁棍刮擦地面的声响让人牙酸。"陈主任记性太好"，为首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铁，"青岩镇的荷花该谢了。"

突然响起的消防警铃救了命。陈宇跌跌撞撞爬出应急通道，发现晓晴正举着灭火器砸消防栓玻璃，马尾辫散乱地粘在汗湿的脖颈上。"他们改装了电梯电路！"她拽着他钻进送货通道，运动鞋踩在馊水横流的地面发出黏腻声响，"示范村承包商是王书记外甥......"

暴雨在他们冲进拆迁办档案室时倾盆而下。晓晴湿透的衬衫透出医用绷带轮廓——那是半月前为护着被强拆户的老太太挨的钢管。她哆嗦着撬开2005年的铁皮柜，霉变的纸堆里滑出张泛黄照片：赵主任与王书记勾肩搭背站在清泉镇危房前，背后横幅"扶贫攻坚模范镇"的墨迹还未干透3。

"当年塌房死的孩子......"晓晴的指尖抚过照片里笑容灿烂的校服女孩，喉头滚动着压抑的呜咽。窗外闪电劈开夜幕，陈宇看见她锁骨处的旧伤疤蜿蜒如河——正是三年前暴雨夜为他挡下断梁留下的印记。

凌晨三点，备用发电机突然罢工。黑暗中有温软触感撞进怀里，陈宇的钢笔尖戳破了档案袋，蓝黑墨水在晓晴腰侧洇成诡异的图腾。彼此交错的呼吸惊醒了柜顶的野猫，绿瞳在黑暗里闪烁如鬼火。"当年要不是你......"她未尽的话语被突然震动的手机截断，林悦的越洋视频请求在屏幕固执地闪烁。

档案室铁门被撞开的瞬间，陈宇把晓晴塞进通风管道。手电光柱里飞舞的尘埃像极了清泉镇的初雪，王书记秘书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陈副主任怎么在这欣赏旧档案？"他皮鞋碾过地上的照片，树脂镜片后的笑意淬着毒，"听说您父亲今早晕倒在老干部活动中心？"

暴雨停歇时，陈宇站在医院走廊看着抢救室的红灯。护士站电视正播着青岩镇示范村的专题报道，万亩荷塘在航拍镜头里美如仙境。他摸到裤袋里晓晴悄悄塞的纸条，上面是用口红写的紧急联络号——那抹艳红刺目如三年前暴雨夜他膝盖渗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