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心
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在密云中，一片空旷的野地上，立着一座木制小楼，星星点点亮着数盏灯笼，门口一块木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昏暗灯光下隐约可见上面三个浓墨重彩的隶书大字“莲花楼”。
李莲花挽至肘间的衣袖沾着泥星，指尖掐断菜梗发出阵阵脆响，忽然他顿住了动作，微微抬眸看向远处。
“喂，李莲花！“一个少年大喊了一声，远远的跑了过来。李莲花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未加理会。
“这就是你的莲花楼啊！”方多病走到楼下，大声感叹，一脸好奇的上上下下看来看去。
“你来做什么？”李莲花冷冷问道。
方多病举起手上提着五六个酒壶，“找你喝酒啊。”他一翻身跃到楼前的平台上，小心避开那些蔬菜花果，将酒放到就近的一张桌子上，转头就看见地上盆子中尚未整理完的菜，又见屋中灶台两个砂锅咕咕冒着热气，方多病一下来了兴趣，“李莲花，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李莲花端起地上的菜盆，瞥了他一眼，一步踏入屋中，“没你的份！”
方多病丝毫不在意，跟着他跑进屋子，东张西望的左瞧瞧，右看看，见李莲花要端起一个砂锅，擦着砂锅边缘，赶紧递过一块厚棉巾，李莲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伸手接过，刚一转身，方多病热切的迎过来，嬉皮笑脸从他手中接过砂锅，端到一张木桌上，非常主动的又去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
李莲花微露不快，“方少侠现在是穷得来我这里蹭饭？“他也不待方多病回答，挥了挥手，”你若没钱了，趁早回家去吧！“
“李莲花。“方多病有些急了，”我……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再说，我带了酒，也不能算白吃吧。“他有些委屈道。
“我不想交朋友。“李莲花不为所动，态度依旧冷漠。
“行走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呗。“
“我不入江湖。“
方多病想了想，双手抱于胸前，道：“今日，你为何要去关押朴二黄的柴房？“
李莲花执勺的手腕忽然悬停在空中，蒸汽漫过他低垂的眼帘，“方少侠是为此事而来？“他将勺子放下，端起灶上另一口砂锅放于桌上，轻掠衣襟稳稳坐定，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去取东西，路过柴房，听到里面发出一阵阵惨叫，哎，医者仁心，我起了恻隐之心，就进去看看……“
“等等！“方多病打断他，倏然上前，”灵山派用七巧锁封门，你如何你能解？“
他广袖扫过桌案，三枚银针从袖中滑落，“江湖游医，总得备着一些开方子的……工具。“他眉眼带笑，说得理所当然，”这点事，方少侠总不至于…… “
借着灯光，方多病一眼就看见他衣领脖颈处尚且乌青的勒痕，他一抬手，“当然不至于。不过呢，江湖险恶，我看你似乎也不大会武功，是非多的地方你以后少去，不，别去。“
李莲花眉心动了动，神情缓和些许。
是夜，莲花楼外，方多病抱着一壶酒，喝得满脸通红，拉住李莲花一只胳膊，大着舌头：“李莲花，你可是我方多病行走江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干！“李莲花只是冷眼瞧着他，方多病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眼神有些迷离，”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整日都在家里，也没有朋友。但我一心向往江湖，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何等的痛快。我病得最重的那段时间，站都站不起来，就算这样，我也每日拿着一把剑，照着剑谱比划。曾经我以为我的人生会一首这样，病病哀哀，只有天机堂这寸许天地。“李莲花静静的听他诉说。
”在我八岁那年，碰到了一个人“方多病眼眸忽然清亮起来，他看着李莲花，神采昂扬的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也不待李莲花回答，骄傲的道：”他是李相夷！“
李莲花心头大震，转头细细打量他，翻遍记忆也没找到有关这这小子的半点过往印象。
方多病一扫惺忪醉眼，嘴角上扬，显是沉浸在回忆中，“那日，我像寻常一样，在家中小树林中练剑，使完一套剑法后，我大汗淋漓，忽然有风掠过，我听到身后竹叶蔌蔌之声，逆光里，伸出一只手，他说，‘沉剑无锋，大巧不工，但，不是你这个笨法子。’我转头看去，一个十来岁的冷峻少年昂首立在我身后，一身桀骜之气，神采飞扬，我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少年，我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心下既紧张，又有些开心，他摸出一把木剑，递给了我，’这把剑更适合你！‘他说完转身就离去，几个起伏消失在树林中，远远的我听到一句话，他说，‘等你练成百家剑法，拿着这把剑来找我。’我握着这把剑，看到剑柄上刻着刚遒有力的三个字：“李相夷“。
方多病说到这里眼中微微泛着光，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李莲花，你知道吗？他可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从那时起，我在心中就认他当了我师傅，也是从那时起，我发誓，我定要去这江湖闯荡一番。从此以后，再苦的药，我都吃，再痛的针，我都扎。就为了他说的那句话。可是，”方多病眼眸一黯：“等我真的来到这江湖，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却不见了。”他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语气悲凉：“他们说，相夷太剑可劈开东海，可是怎么就劈不开这该死的生死劫？”
李莲花握住酒壶的指节猝然发白，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跟这小子有这样的过往，十几年前去天机堂的事，他早就忘了，根本不记自己还给过一个少年一把剑。他遥望着天边，缓缓道：“有些事呢，你也不必当真，人呢，还是要为自己活，或许那个李相夷早就忘记这件事了。”
方多病腾的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看着李莲花，半晌才道：“就算他忘了，可就是因为他当时对我说的话，给我的剑，让一个疾病缠身，只见寸许天地的我走了出来，他……他永远都是我，都是这天下侠义之人心中的天下第一！”
李莲花不再说话，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此时明月西斜，一片浓云飘过，天地间被暗夜完全笼罩，只余下方多病眼角将坠未坠的水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