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那掌势诡谲一转,竟在将触未触之际化劈为推,两指堪堪点中方多病双掌劳宫要穴。 霎时灼热真气如金针刺穴,自少阳经首贯任脉。
方多病丹田处蛰伏的扬州慢真气如银瓶乍破,自气海逆冲而上。两股气息在经脉中轰然相撞,震得他衣袖鼓若云帆,倒退间足尖点地旋身卸力,青石地砖乍响,脚下砖块裂纹蔓延数尺。
笛飞声看着他,目露些许赞许,微微点头,“你的扬州慢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
方多病瞳孔骤然缩紧,“你怎知我会扬州慢?”
笛飞声冷哼一声,“那日我向你打入罡气,你道是为何?”
方多病猛然回首望向榻上昏睡之人,喉间发紧:“他说,你以救治一人为条件……”话音未落忽如醍醐灌顶,他脚下踉跄,几欲站立不稳,慌忙伸手扶住身侧案几,“原来那要救的,竟是他自己!可是……”方多病惊痛未消,抬眸看向笛飞声,“跟你向我体内注入罡气有何关系?”
笛飞声淡淡道:“你还不算太蠢。此罡气非扬州慢不能压制。当日,我向你注入了十成功力的罡气,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是断然无法为你解除的,而以你的修为最多三日便会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李相夷要么看着你死在他面前,要么将扬州慢传给你。”
方多病倏然忆起那日月下传功之时的点点滴滴,对方己是笛飞声,而自己竟蠢得不认眼前人,他道:“你要让他如何救?”
笛飞声看着榻上那人,缓缓道:“十年前,他若能将扬州慢传给另外之人,等那人扬州慢大成,自可救他性命。不过……”他将目光落到方多病身上,“这人需心甘情愿救他性命,且此人还要有足够武学天赋,能够完全驾驭他的扬州慢。”
方多病听得心脏怦怦乱跳,他举起自己一只手掌,颤声道:“你的意思,我能用扬州慢救他?”
笛飞声发出不屑的冷笑,“就凭你半年的修为!”
方多病白了脸,“既如此,你又是何意?”
笛飞声继续道:“何况此法子,李相夷断然不肯用。我用罡气逼他将扬州慢传给你,留出一线生机。”
他突然转身正对方多病,目光如电:“方多病,今日解毒,我要用到你的扬州慢。我问你,你能做到多少?”
方多病挺首腰背,目光坚定:“我练扬州慢不过半年,但是……”
他看着李相夷,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若能救他,便是拼下我方多病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方多病!”纪汉佛,白江鹑不由惊呼出声,心情复杂。
乔婉娩上前一步,红肿着眼睛缓缓道:“方多病,若要以命换命,相夷若醒来,也是绝不……”
“乔门主!”方多病打断她,声音颤抖却坚定:“初见时我不知他身份,只当是江湖挚友。实则他教我良多,早己亦师亦兄。今日但有一线生机,我必全力以赴,不问结果。诸位不必再劝。”
三人尚未答话,就听笛飞声道:“很好!”
他转向李相夷,一字一顿:“李相夷,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用扬州慢搏了十年,今日便是最后一战。生死于你,不过浮云,但是你也听到了,方多病可是存了与你同生共死之心。要看着他为你送命,还是拼死一搏,全然在你!”
三天两夜,乔婉娩就在门外守了整整三天两夜,指尖无意识地着柱身上斑驳的剑痕,那是当年李相夷练剑时不小心留下的。
她望着门缝里漏出的斑驳光影,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就像十年前守在东海之畔的无数个日夜,她也是这样数着更漏,看着潮水将沙滩上的血迹一遍遍冲刷干净。
夜露浸透了她的罗衫,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头。她望着天边残月,似乎看到了东海之上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十年了,那日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骨子里:那日火光满天,刀光剑影,等她赶来的时候,只看到深海尽头一叶扁舟,舟首之上那个渐行渐远的决然背影。
“若我当年不曾递出那封信”,这个念头十年间如毒蛇般啃噬着她。少时总以为爱该是轰轰烈烈,要他为她弃剑洗手、陪她赏花煮茶。
可当他真的收敛锋芒化作李莲花,她才惊觉自己爱的从来都是他骨子里的炽烈,就像少师剑出鞘时的寒光,明知会被灼伤,却仍忍不住伸手触碰。
“我真是个傻子!”乔婉娩将掌心贴在冰冷的柱子上,任泪水无声滑落。当年怎么会以为一封信就能斩断情丝?
那个会因为她一句“想看扬州城的琼花”就连夜策马三百里的剑客,那个被她拒之门外,却偷偷挖了一条隧道的少年门主,那个亲手系了一个同心结挂在她腰间,结上还刻着极小一行“相夷婉娩,永结同心“的红衣少年,早己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
即便后来他变成温润的李莲花,即便他刻意保持距离,她依然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底未灭的火光。
夜风带着药香袭来,她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寻到他的五年,她只见过他两次毒发,当他强忍痛楚却依旧微笑着对她说着“无妨”,可那显而易见汗湿的鬓角,映得那抹强撑的笑意支离破碎。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东海之战真正摧毁的,不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而是那个会任性、会撒娇、会喊疼的少年。她多么宁愿他像年少时那般任性喊痛,也好过用温柔作刀,将彼此都割得鲜血淋漓。
寻到他之前,她试遍佛经道法,妄图消解执念;而寻到他之后的五年,她翻遍医书,踏遍万水千山,只为能求得解药。
李相夷早就是她渡不过的劫,他教会她何为江湖浩荡,何为情深入骨,却独独没教她怎么在爱里全身而退。
天光渐亮时,屋内忽然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乔婉娩踉跄着起身,看见笛飞声玄色衣摆上沾染的斑驳血迹。
西目相对的刹那,她忽然明白了笛飞声缘何不惜一切要救李相夷,东海之战毁掉的何止李相夷?笛飞声失去了唯一的对手,而她弄丢了半颗心脏。
这十年光阴,他们都在为自己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