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手机阅读
手机扫码阅读
使用手机扫码阅读

第六章:归秦之路

执掌风 神马文笔 5288 字 2025-05-19

公元前247年·冬·13岁

邯郸城的梆子声在风雪中碎成齑粉,嬴政蜷缩在马车底的夹层里,鼻尖萦绕着酸腐的酒气。三十六只酒坛码成井字,坛口的封泥裂着细缝,渗出的黍酒在木板上积成暗黄的水痕,混着车轴转动的牛油味,熏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吱呀——”马车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听见赵姬的笑声穿透车底缝隙,带着刻意的绵软:“将军摸摸看,这玉佩可是咸阳蓝田玉……”守城卒的猥笑像淬了冰的刀:“小娘子手这么凉,不如跟老子回营房暖脚……”

夹层木板的缝隙漏进雪光,嬴政看见母亲的绣鞋尖在月光下晃动,鞋面上绣着的虓虎纹己被磨得发白——那是嬴子楚送她的定情信物,三年前她还曾对着破庙烛火擦拭,说“等回了咸阳,要戴给华阳夫人看”。

此刻玉坠相撞的脆响传来,守城卒的手掌在赵姬腰间停留的时间,比三年前赵胜踢他的那脚更久。

车轮突然碾过凸起的砖石,酒坛相互碰撞,酸腐的酒气骤然浓烈。嬴政的额头撞在木板上,尝到血腥气——不是酒,是车底夹层渗出的暗红液体,顺着木纹蜿蜒,在雪光下像极了邯郸巷口冻僵的蛇。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看见的场景:吕不韦的门客用赵军尸体垫高车轮,甲胄上的玄鸟纹被积雪覆盖,只露出半只展翅的爪。

“放行!”守城卒的呵斥声惊飞了檐角冰棱。马车重新启动时,赵姬的身子猛地撞在车辕上,发出压抑的闷哼。

嬴政摸到夹层木板上的凹痕,是剑尖留下的,与三年前吕不韦送给赵胜的那把佩剑纹路相同——原来连逃亡的路线,都是用赵人的血铺就。

马车拐出巷口的瞬间,风雪突然变大了。嬴政从缝隙望出去,邯郸城墙的箭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女墙上的玄鸟旗被风雪撕成碎片,像极了他五岁时被赵胜撕碎的泥虎。

车轮碾过一具赵军尸体,肋骨断裂的脆响与车轴的“咯吱”声重叠,他忽然想起李氏临终前的话:“政儿,赵地的雪,是渗着血的。”

是的,渗着血。七日前,李氏为了给他偷相府的药,被巡城卒打断三根肋骨,临死前还往他手里塞了半块赵姬当年的木簪碎片。

现在那碎片就在他怀里,刻着模糊的“吕”字,被他用匕首改成了“囚”——困住他十三年的邯郸,终于要离开了,可刻在骨血里的仇恨,比车底的酒气更难挥发。

马车在护城河前停下。嬴政听见吕不韦与船夫的低语,夹杂着金饼相击的脆响。赵姬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颤抖:“过了河就是秦境,政儿……”话尾被风雪卷走,船夫的桨划破冰层,冰水撞击船底,像极了破庙漏雪时打在草席上的响。

夹层的木板突然被掀开,月光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吕不韦的脸出现在上方,眉梢挂着冰碴,眼中映着河对岸的火光——那是秦军的篝火,像极了他八岁那年看见的相府火灾,当时吕不韦正往火里扔嬴子楚的秦地冠冕。

“到了。”吕不韦伸手拉他,袖口露出半截玉珏,正是当年刻着“困”字拓片的那枚。

踏上秦境土地的瞬间,嬴政忽然想吐。不是因为酒气,而是河对岸传来的邯郸童谣,被风雪断断续续送来:“秦狗秦狗,落地就走,秦王一死,六国复旧……”

他望着母亲被风雪吹乱的鬓发,簪子早己不知去向,露出耳后被守城卒掐出的青痕——原来她的温柔,从来都是交易的筹码,比吕不韦的玉珏更易碎。

“看什么?”吕不韦的声音带着不耐,“子楚病重,你须得赶在他咽气前继位。”嬴政盯着他腰间的相印,新刻的虓虎纹覆盖了旧有的楚凤,却在虎尾处露出半道凤羽的细痕——就像这秦境的土地,表面铺着秦军的甲胄,底下埋着赵人的尸骨。

更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秦将王龁的接应部队。赵姬忽然蹲下身,想替他整理衣襟,却被他躲开。

她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戴着那枚定情玉坠,此刻却映着秦军篝火的红,像滴在雪地上的血。“政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娘知道你怨我……”

“怨?”嬴政忽然笑了,笑声惊起芦苇丛中的夜鸟,“母亲可还记得,八岁那年在相府后院,你说‘等你父王子楚做了秦王’?”他摸出怀中的木簪碎片,“现在子楚是秦王了,可他的王后,是华阳夫人的楚人,他的儿子,是戴着楚冠的嬴子楚——”

话尾被马蹄声碾碎,他转身走向秦军队列,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比吕不韦的更深,更狠。

王龁的战马在身边停下,将军甲胄上的虓虎纹瞪着铜铃般的眼。

嬴政忽然伸手,摸了摸战马胸前的护心镜,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眉间红痣在火光下像团烧不尽的火。“末将护驾来迟。”王龁的声音带着愧疚,却被他打断:“将军可知,邯郸城头的玄鸟旗,是用秦人的血染红的?”

夜风送来护城河的冰裂声,像极了破庙梁柱断裂的那个雪夜。嬴政望着河对岸的邯郸城,城墙上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南门的守夜火还在跳动,像赵胜弹弓上的准星,永远对着秦人的咽喉。

他忽然咬破指尖,在最近的酒坛上画下滴血的“赵”字,笔画歪斜却狠辣,如同赵胜当年砸在他脸上的泥块,终于在他的仇恨里,成了永远擦不掉的印记。

“王上。”吕不韦的呼唤带着警示,“该启程了。”嬴政转身,看见母亲正对着护城河发呆,玉坠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

他忽然明白,自己带走的从来不是邯郸的雪,而是刻进骨血的仇恨——赵胜的弹弓、守城卒的猥笑、吕不韦的算计、母亲的交易,都在这滴血的“赵”字里,成了他登上王位的第一块基石。

秦军的号角在雪原上回荡,惊起漫天寒鸦。嬴政踏上王龁牵来的战马,马鞍上的虓虎纹刺绣还带着体温。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那里是咸阳的方向,是父亲嬴子楚等待他的地方,也是华阳夫人、吕不韦、所有将他视为“奇货”的人等待的地方。

马鞭扬起时,他忽然听见赵姬在身后低唤:“政儿,你的玉佩……”那是嬴子楚送她的定情信物,此刻正躺在护城河的冰面上,像块被遗弃的碎玉。

他没有回头,任由战马踏碎薄冰,任由风雪灌进领口,任由心中的仇恨随着马蹄声,在秦境的土地上,踩出深深的印记。

归秦之路,是用赵人的尸骨铺就的,是用母亲的屈辱换来的,是用吕不韦的算计堆砌的。

嬴政摸着胸前的碎玉——那枚被他磨去所有纹饰的玉饰,忽然明白: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邯郸巷口被欺凌的质子,而是秦人眼中的王储,是赵人眼中的仇敌,是吕不韦棋盘上最关键的棋子,更是自己命运的执棋人。

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嬴政望着远处咸阳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里有华阳夫人的楚系势力,有吕不韦的相府门客,有父亲嬴子楚随时可能咽气的病榻。但他不怕,因为他的骨血里,早己种下了比邯郸的雪更冷、比秦军的剑更利的东西:仇恨。

而这仇恨,终将在咸阳宫的金殿上,在六国的疆土上,在历史的刻石上,绽放成最耀眼的血色之花,让所有曾欺凌他、利用他、轻视他的人,都在这朵花下颤抖,臣服,首到永远。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