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项燕之血
公元前223年·秋·37岁·蕲南之战
蕲南的秋阳被硝烟染成血色，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如潮水退去，留下遍野的楚旗与秦军甲胄。嬴政的战车碾过焦黑的土地，车轮碾碎的不仅仅是楚军的戈矛，还有项燕“楚虽三户”的誓言，那些写在丝帛上的字迹，此刻正粘在秦军的靴底，混着血水与泥土。
“王上，项燕的帅旗。”蒙恬呈上半截断旗，玄鸟纹被弩箭射穿十七处，旗角绣着的“项”字己辨不清笔画。嬴政摸着旗面上的箭洞，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邯郸巷口的泥墙，赵胜的弹弓曾在那里留下同样密集的孔洞，只是那时的他，躲在柴堆后数着袭来的石子。
项燕的尸体侧卧在乱军之中，青铜剑“寒蝉”斜插在肩胛，剑鞘上的蝌蚪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八字深及木芯，像极了母亲赵姬当年在他襁褓里缝的“吕”字碎玉，同样带着刺骨的寒意。嬴政蹲下身，指尖抚过剑鞘的刻痕，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滴在“亡秦”二字上，将墨色晕染成暗红。
“项将军可知，”他抽出“寒蝉”，剑刃映出自己染血的冕旒，“寡人为何一定要灭楚？”项燕的瞳孔尚未浑浊，倒映着秦军的虓虎旗，“因为你们楚人总说‘人心’，说‘天命’——”剑尖挑起对方的头盔，露出斑白的鬓角，“寡人偏要让你们知道，人心不如刀剑硬，天命不如秦律狠。”
项燕的血顺着剑刃流到他的手腕，与十五岁那年成蟜的血，滴在相同的位置。嬴政忽然想起，成蟜临终前问他“你和赵胜有什么不同”，此刻项燕的血告诉他，不同在于，他的刀刃上，刻着天下一统的律条，而赵胜的弹弓，只是孩童的欺凌。
“王上！”王翦的身影从烟尘中驰来，甲胄上的楚血尚未凝结，“楚军残部向蕲水溃退！”嬴政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项燕的剑鞘，那些蝌蚪文像极了楚辞的断章，曾经让他在尚书房焚书时犹豫的文字，此刻却成了敌人的墓志铭。
“把剑熔了。”他将“寒蝉”抛给锻炉旁的玉匠，“铸进传国玉玺的模具。”玉匠的手在颤抖，看着剑鞘上的咒文被火焰吞噬：“陛下，血沁入玉，不祥……”“不祥？”嬴政冷笑，冕旒玉珠撞出碎响，“六国的血，本就该沁在寡人的玉玺里，让后世每一个摸这玉玺的人，都记住——”他指向远处正在投降的楚军，“他们的天下，是踩在六国的骨头上建的。”
锻炉的火光映着项燕的脸，他的胡须被热浪卷得蜷曲，像极了屈原投江前的模样。嬴政忽然想起在频阳庭院，王翦说楚人难灭是因活在过去，此刻他终于明白，灭楚的关键，不是踏平郢都，而是让楚人的血，成为秦帝国的奠基礼。
“项将军，”他对着尸体低语，“你的‘三户’，很快会变成秦的三郡；你的‘亡秦’，终将成为秦的‘亡楚’。”鹿卢剑忽然出鞘，在项燕的头盔上刻下“秦”字，笔画穿透青铜，露出底下的楚式云纹，如同秦律穿透楚的礼乐。
暮色漫进战场时，传国玉玺的模具里，“寒蝉”的残铁与项燕的血渐渐融合，玉匠惊恐地发现，血沁在玉中形成虓虎的轮廓，比任何雕刻都更狰狞。嬴政摸着尚未冷却的玉玺，血沁的纹路硌着掌心，与他左眼下的旧疤相互呼应，仿佛二十年来的每道伤，都在此刻凝成永恒。
“传令下去，”他对王翦道，“楚地百姓，每户门前必刻‘秦’字，每姓必改秦氏——”指向蕲水方向，“若再发现有人唱《九歌》，便割了舌头，让他们用血，在竹简上写秦篆。”
项燕的尸身被秦军收殓时，衣摆的蕙草纹被扯下，换成虓虎刺绣。嬴政望着渐渐消失的楚旗，忽然觉得，这场胜利不是终点，而是开始——楚人会在秦的律条下耕种，在秦的文字中歌唱，他们的愤怒与悲伤，终将成为玉玺上的血沁，让“皇帝”二字，永远带着六国的血色。
是夜，蕲南战场的篝火亮起，秦军士卒围着锻炉歌舞，火星溅向星空，如同项燕剑鞘上的咒文，最终都化作了秦的星辰。嬴政独坐在玉玺旁，看血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忽然想起邯郸破庙的雪夜，母亲赵姬说“定要让赵人磕头”，如今赵人己磕，楚人亦将磕，而他的王冠，终于沾满了六国的血，沉甸甸的，却让他站得更稳。
“陛下，”李斯呈上楚地户籍册，“项氏族人己改姓‘秦’，封地改作‘蕲县’。”嬴政扫过名册，“项燕”二字被朱砂勾销，旁边注着“秦之黔首”。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锻炉的轰鸣，惊起栖息的夜鸦，与当年破庙的寒鸦叫声，一模一样。
蕲南的秋风掠过战场，带走最后一丝楚的气息，却带不走传国玉玺上的血沁。嬴政知道，这道血痕，会随着玉玺流传千古，成为他暴政的印记，亦成为统一的勋章。而项燕的血，终究没有白流——它让楚人明白，在秦的天下，只有一种天命，那就是始皇帝的律令；只有一种人心，那就是万姓归一的服从。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蕲南，传国玉玺的虓虎纹在血沁中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踏碎所有反抗的声音。嬴政将玉玺纳入怀中，感受着项燕的血与自己的心跳共振，忽然明白：他的一生，就是用敌人的血，刻自己的名，让每个王朝的更替，都在他的玉玺阴影下，成为必然。
项燕的“寒蝉”剑，终于在玉玺中获得永生，只是不再为楚而鸣，而是为秦而歌。而始皇帝的身影，此刻正站在历史的制高点，看着六国的亡魂在血沁中沉浮，听着自己的律令在寰宇间回荡，知道自己注定成为千古暴君，却也注定，成为万世统一的奠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