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5年·春·35岁·水淹大梁
黄河大堤的夯土在春日暴晒下裂开细缝,王贲的令旗挥下时,八百名水工同时撬开闸门,浑浊的河水如虓虎出柙,携带着整棵整棵的枯树,咆哮着扑向八十里外的大梁城。嬴政的玄色车驾停在高处,冕旒玉珠映着滔滔黄水,将魏王宫的飞檐压成一片碎金。
“王上,河水己灌入城壕。”蒙恬的甲胄沾着泥浆,指向东南方渐渐消失的地平线,“三日可破内城。”嬴政望着浊浪中浮沉的魏国旗帜,玄鸟纹在泥水中扭曲,像极了十二年前蕲年宫变时,被鼎水煮烂的玄鸟旗。
信陵君魏无忌的墓碑在乱军中显形,龟趺基座半埋在泥沙里,“窃符救赵”的铭文被青苔覆盖,“赵”字的走之底己被水浸泡得模糊。嬴政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走近,剑鞘刮过碑身,青苔剥落处,露出当年信陵君门客刻的“仁”字,笔画圆润如赵地的曲沃玉璧。
“信陵君啊信陵君,”他的指尖划过“救赵”二字,“你当年窃符救赵,可曾想过,赵终究是秦的赵?”鹿卢剑骤然出鞘,剑光闪过,“赵”字碑额应声而断,龟趺的眼窝被剑尖凿穿,露出内里的黄土,“寡人最恨的不是你的勇,是你的仁——六国若多些像你这样的蠢货,寡人统一天下,还要多花十年。”
王贲的报捷军使在泥泞中跪呈魏王降表,黄绢上的“魏”字被水浸得发皱,边角绣着的黄河水波纹,与信陵君墓前的浊浪形成诡异的呼应。嬴政扫过降表,看见“愿举地为郡县”的措辞旁,魏王室的族徽己被撕去,露出底下用秦篆写的“秦之大梁县”。
“把魏王的冕冠,”他踢开碑前的祭器,青铜酒樽滚进泥坑,“熔成魏军铠甲的甲片,刻上‘魏武卒’的旧号——”剑刃挑起降表,“让他们穿着祖先的荣光,为秦修长城。”蒙恬领命时,看见信陵君墓碑的“魏”字己被嬴政刻成“秦”,笔画间渗着黄河泥,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洪水漫过墓碑基座的瞬间,泥土中翻出半枚魏武卒的青铜勋章,双钺纹上的血锈在水中化开,与嬴政左眼下的旧疤同样暗红。他忽然想起十五岁平叛成蟜时,叛军士兵衣摆的韩氏玄狐纹,与眼前的双钺纹,都成了秦军箭簇下的亡魂。
“王上,魏王室后裔己改姓‘秦’。”李斯的玉笏沾着泥浆,呈上户籍名册,“封地改作‘大梁县’,县令由内史腾兼任。”嬴政盯着名册上“魏遫”改名“秦遫”的记录,想起九年前接见魏质子时,对方腰间玉佩的双钺纹被刮磨出“秦”字刻痕,如今终于成真。
信陵君墓的碑身突然发出闷响,龟趺基座在洪水中倾斜,“窃符救赵”的故事随着泥土崩塌,碎成八块。嬴政望着漂浮的碑片,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洪水的咆哮,惊起水面栖息的玄鸟:“洪水冲垮的不只是城墙,是六国贵族的姓氏与骄傲——”他指向正在沉没的魏王宫,“就像寡人冲垮他们的宗庙,让‘魏’字,永远泡在秦的河水里。”
暮色漫进黄河大堤时,大梁城的轮廓己化作一片泽国,唯有信陵君墓的龟趺头颅露出水面,空洞的眼窝望着秦军的虓虎旗。嬴政摸出袖中珍藏的魏武卒玉佩,双钺纹己被他磨成虓虎爪,此刻在浊水中泛着冷光,如同他对六国贵族的判决。
“传令下去,”他对王贲道,“水退之后,在信陵君墓址建座‘秦锐士祠’,供魏人朝拜——”鹿卢剑插入泥地,剑柄的虓虎纹与龟趺的残首相望,“让他们知道,仁爱的墓碑,不如寡人的剑碑长久。”
更漏声在洪水中变得模糊,嬴政独自坐在信陵君墓的残垣上,看秦军士卒将魏王室的宗谱投入黄河。泛黄的绢帛在水面打旋,“魏”字族谱与“秦”字户籍在浊浪中碰撞,最终都被泥沙掩埋。他忽然想起吕不韦相府的《吕氏春秋》,那本谈“贵公”的书,最终也被他烧成了弩机的燃料。
“王上,魏王迁来请罪。”蒙恬的通报惊起栖息的水鸟。魏假赤裸上身,背着的荆条上缠着信陵君的旧剑穗,在洪水中显得格外刺眼。嬴政望着这个曾在宴席上嘲笑他“秦无礼乐”的魏王,忽然用剑尖挑起他的下颌:“你祖上魏文侯变法时,可曾想过,变法的成果,最终养肥了秦的战马?”
荆条“啪嗒”落地,剑穗在泥水中展开,露出当年信陵君赠给门客的“仁”字刺绣。嬴政的鹿卢剑突然挥落,将刺绣斩成碎片:“寡人不要你的罪,”他指向正在修建的秦锐士祠,“要你的民,你的地,你的姓氏——全部姓秦,全部奉秦。”
洪水退去的黎明,大梁城露出满目疮痍的街巷,魏人跪在泥泞中,看秦军士卒在断壁残垣上刻“秦”字。嬴政的战车碾过曾经的魏王宫,车辙印里填满魏王室的青铜瓦当碎片,每片都刻着被凿去的双钺纹。
信陵君墓的龟趺被改造成拴马桩,虓虎纹铁环取代了曾经的玄鸟雕刻。嬴政摸着冰冷的铁环,忽然想起父亲嬴子楚说过:“魏无忌的仁,是给贵族的糖;商君的法,才是给秦人的刀。”如今,他用这把刀,砍断了贵族的糖衣,让六国的土地,只生长秦的律法。
“王上,”李斯呈上魏国史书残卷,“《魏世家》记载信陵君‘仁而下士’……”“烧了,”嬴政打断他,“只留‘秦之大梁县’的户籍册——”目光扫过正在重建的城墙,“让魏人记住,信陵君的仁,救不了他们;寡人的水,却能让他们学会,什么叫服从。”
春风掠过黄河大堤,带来远处的夯歌,魏人在秦军监视下修筑渠道,将洪水引入秦的良田。嬴政望着这片曾经属于信陵君的土地,忽然觉得,所有的仁爱、骄傲、贵族精神,在秦军的铁蹄与洪水面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他刻下的“秦”字,如同黄河的泥沙,永远沉淀在历史的河床上。
信陵君冢的残碑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具贵族的尸骸,见证着六国的消亡。嬴政摸了摸胸前的碎玉,如今那里挂着的,是用魏王室玄鸟纹熔铸的虓虎佩,棱角分明,一如他此刻的心。
他知道,这场水淹大梁的战役,不仅是军事的胜利,更是对六国精神的斩首——当信陵君的墓碑变成秦的祠庙,当魏武卒的双钺变成虓虎的利爪,天下便再无六国,只有大秦。
暮色中的黄河水依旧奔涌,带走信陵君的传说,带来始皇帝的律令。嬴政转身登上战车,冕旒玉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万千光芒,如同他为天下刻下的无数“秦”字,终将在历史的长空中,永远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