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新郑朝贺
公元前230年·冬·29岁·韩王安投降
咸阳宫前殿的青铜烛树结着冰花，内史腾的甲胄撞在朱漆殿门时，惊落檐角冰棱，碎玉般的声响里，韩王安的冕服拖过九级丹墀，冕旒上的三串珠子早己被扯去，露出光秃秃的金簪，像极了韩王室凋零的威严。
“韩王献降表——”司仪的唱喏被寒风吹散。嬴政的冕旒垂落如帘，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韩王跪在青砖上，冕服袖口的玄狐纹己被血渍浸透，正是三日前新郑城破时，韩军在南门巷战留下的。降表用韩王冕服包裹，锦绣上的“韩”字徽记被刻意翻折，露出里子的秦式云纹，如同韩王安此刻的处境：外披王服，内藏降心。
“抬起头。”他的声音比殿角的青铜冰鉴更冷。韩王安的下颌抵在砖面上，脖颈青筋暴起，终于抬起脸时，左眼下方的淤青与嬴政八岁那年被赵胜弹弓打伤的位置分毫不差——那是内史腾的铁鹰锐士破城时，他企图逃亡留下的印记。
“寡人教你写的‘秦’字，”嬴政起身，鹿卢剑鞘划过御阶，“可还记得？”韩王安的身子剧烈颤抖，鞋底的“复韩”二字在烛光下显形，用的是秦篆笔法，横折处却带着韩人特有的颤笔，像极了他十二岁在邯郸书塾偷学秦字时的模样。
降表“啪嗒”落地，露出里面的羊皮卷，韩王室的玄狐印玺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嬴政忽然冷笑，靴跟碾碎印玺，火星溅在韩王安的冕旒上：“你父送寡人郑国渠图时，说‘疲秦’，如今寡人灭韩，用的正是你韩人的渠水——”冕旒金簪抽在对方脸上，玉珠断裂声混着压抑的闷哼，“渠水灌饱了秦的良田，也灌醉了韩王的美梦。”
韩王安的血珠滴在“复韩”二字上，将秦篆的“复”字染成暗红。嬴政忽然弯腰，捡起沾满尘土的韩王冕冠，十二旒玉珠只剩九串，在他掌心晃出碎光，与当年赵姬鬓间的东珠、吕不韦相府的玉簪，在记忆里重叠。
“熔了。”他将冕冠抛给殿前力士，金冠撞在青铜鼎上，发出空茫的响，“铸造成弩机部件，刻上‘新郑’二字。”韩王安的瞳孔骤缩，看见鼎中还浮着去年灭赵时熔铸的玄鸟旗残片，此刻正与他的冕冠金饰交叠，化作秦军弩机的寒芒。
内史腾呈上搜出的韩王室宗谱，泛黄的绢帛上，“韩王安”三字旁用朱砂标着“秦之郡县公”，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指尖。嬴政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尚书房焚烧《韩世家》时，曾在残页看见“秦质子政，不足为惧”的记载，如今那些字迹，都成了弩机上的刻纹。
“知道寡人为何留你全尸吗？”他抽出鹿卢剑，剑尖挑起韩王安的下颌，“因为寡人要让天下人看见——”指向殿外正在试射的弩机，“韩王的冕冠，能变成杀韩人的箭；韩王的降表，能写成秦的军书。”
殿外传来工匠的锤打声，韩王冕冠的金饰在锻炉中融化，火星溅在“新郑”二字的模具上，像极了当年破庙漏雪时，落在他襁褓上的碎玉。嬴政望着锻炉的火光，忽然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躲在相府柴堆后，看吕不韦与韩使密谈，那时的他，还不懂商人的算计，能让一个国家的命运，在熔炉中重铸。
“王上，弩机铸成。”工匠呈上的部件泛着新铸的光，“新郑”二字刻得比任何军功印记都深，笔画间填满韩王安冕服的碎绣。嬴政摸着冰冷的青铜，忽然想起成蟜之乱时，他亲手灌下毒酒的酒樽，同样的冷，同样的硬，同样刻着不容置疑的王权。
韩王安被拖出殿时，冕服的玄狐纹己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绣着的“秦”字内衣——那是内史腾特意为他准备的，如同当年赵姬被迫换上秦式深衣，绣着虓虎纹，却在领口藏着楚式蕙草。
“传令下去，”嬴政对蒙恬道，“每支刻‘新郑’的弩箭，都要射向韩地旧贵族——”目光扫过宗谱上被圈红的韩氏宗支，“让他们知道，降表上的字，不如弩机的铁硬；韩王的冠，不如秦箭的尖。”
暮色漫进殿中时，锻炉的火光映着“新郑”弩机，将嬴政的影子投在殿柱，如同一把巨大的弩箭，首指东方。他忽然想起泾阳渠首的渠水，此刻正灌溉着关中良田，而韩地的麦田，即将迎来秦军的铁蹄——那渠水，是韩王的“疲秦”计，却成了秦人灭韩的粮草。
“陛下，”李斯的玉笏叩在地上，“韩地旧贵族私藏玄狐纹，是否……”“剜去他们的纹，”嬴政打断他，指尖划过弩机的血槽，“就像寡人剜去韩王安鞋底的‘复韩’——秦的土地上，只准有‘秦’字，只准有虓虎纹。”
是夜，咸阳宫的兵器库中，千支“新郑”弩箭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箭簇上的韩王冕冠碎金，如同洒在历史长卷上的金粉，终将被秦军的铁蹄，踏成六国灭亡的注脚。而韩王安，这个韩国的末代君王，此刻正蜷缩在冷宫角落，盯着石墙上的“秦”字刻痕，那是他用指甲抠出的，比任何韩王室的徽记都深的，属于征服者的印记。
泾阳渠的水仍在流淌，郑国渠的涛声混着咸阳宫的更鼓，在寒冬的夜空下，编织成一曲属于胜利者的战歌。嬴政摸着案头的“新郑”弩机部件，忽然笑了——这笑，是对韩王的嘲讽，是对自己的肯定，更是对天下的宣告：在他的治下，任何企图复辟的旧梦，都将化作弩机上的刻纹，永远指向灭亡。
雪，终于落了下来，覆盖了咸阳宫的丹墀，却遮不住“新郑”弩机上的冷光。那些曾在韩地飞扬的玄狐旗，那些曾在新郑城高唱的韩氏宗庙乐，此刻都成了秦军箭袋里的碎布，成了历史长河中的细沙，而始皇帝的威名，正随着这千支弩箭，射向更远的东方，射向每一个企图抗拒统一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