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舱深处传来的震颤稳定而有力,透过厚重的甲板传至脚底,仿佛这头陆行巨兽的心跳。舰桥外的风裹挟着刺鼻的扬尘和铁锈味,视野里,庞大的舰队阵列如同移动的钢铁山脉,在灰黄色的“海”(广袤的陆地平原)面上犁开道道污浊的尘浪。
这壮观景象带来的并非豪情,而是沉甸甸的压力,压得胃部翻腾。三十艘主力战列舰,连同那些支援舰只,是帝国在南线压上的全部赌注。代价……将是天文数字。守住南方,等待支援的庞大战略目标。具体细节?在敌人“舰队”的动态尚不明朗时,谈何细节?
沉重的推演室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通道里机油和钢铁的低语。空气骤然凝滞,仿佛灌满了冷却的熔岩。长条形金属推演桌冰冷的光泽映照着上方刺目的日光灯,桌面上己布好了微缩电子舰队模型——南方舰队三十头钢铁巨兽冰冷的投影,在这虚拟的灰黄色平原上蓄势待发。桌面边缘,粗糙的“扬尘海”边缘被标得如同撕裂的伤口。另一端,辽阔的空白区域被标注着刺目的“维多利亚主力集群?”——一个巨大而丑陋的问号。
我站在首席位置,手撑在冰冷的桌沿,指关节微微发白。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干燥剂和陈旧图纸的味道。桌边围坐的,是这支庞大舰队各主力中队的掌舵者:几张因新近晋升而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几位眉宇间刻满焦躁皱纹、浑身透着刚从前线火线上撤下的硝烟味的舰长,角落里是几乎与座椅融为一体的第西战巡中队的老舰长,灰扑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角落里,一个洗得发白的深蓝人影笔首挺立——布伦努斯,那只黑色的右眼正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房间,如同冰冷的探针。
墙角的落地钟,齿轮啮合的“咔哒”声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先生们,”我开口,“这是‘塔拉’作战区。我方,南方舰队。”我的指尖虚划过桌面模拟的母港锚地。“维多利亚人在这里,”点向那片令人不安的空白区域,指尖悬停,“具置、规模、状态——未知。”停顿,让这份未知的重量压向每个人的肩头。
一位来自第一战列舰中队(这个中队简首是博物馆开会)、佩戴崭新少将军衔的年轻舰长迫不及待地起身,像刚磨好的锥子:“上将阁下!‘未知’不值得畏惧!我军新锐主力舰云集,”他的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些代表最新式战列舰的光点,带着近乎信徒般的狂热,“帝国海军的骄傲,最厚重的装甲!最强大的重炮!与其让这些钢铁巨兽在臆想的迷雾中踟蹰,不如全速推进,抢在敌军主力集结前主动寻敌!找到,接战,碾碎!用舰艏犁开他们的阵线,用重炮轰平他们的妄想!让维多利亚人见识帝国之怒!”
他的话语点燃了另外几张年轻的脸庞,眼睛里燃烧着对正面碾压的渴望。
“找到?”第二战列舰中队的指挥官嘶哑地截断,这位刚从莱塔尼亚血战深渊中爬出的舰长,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惊悸,他的指关节重重敲在桌面模型上标有“边疆伯爵”号残骸位置的一个点上(一个未被修复的黑斑)。“阁下,您‘犁开’过一艘莱塔尼亚边疆伯爵。代价呢?”他的声音带着血痂干裂的质感,“找到?在敌人的主场?被他们机动灵活的轻巡侦察船溜着鼻子走?然后在他们预设的洼地、山脉背阴处或者有利扬尘区的伏击圈里被迎头痛击?上次在莱塔尼亚……我们整个中队是怎么填进那条该死的狭窄航道里的?”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最终落在那堆代表第五战列舰中队的、格外笨重迟缓的模型光点上,“看看这些‘铁乌龟’!它们是堡垒,没错!但它们的装甲是用什么换来的?航速!慢得令人绝望!一旦遭遇伏击被分割包围,别说推进阵型,它们只会拖垮整个舰队!”
角落里第五中队那位指挥官,一个身躯魁梧得如同他的战舰一样的老水兵,脸庞黑得像多年未清洗的锅底,闷哼了一声,没反驳。
推演室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维多利亚人的战术可能性像幽灵般在桌面上空盘旋:骚扰、迟滞、分割,将笨重的战列舰大队引入精心策划的伏击陷阱……
“所以——固守待援!”一位头发花白的中校重重拍了下座椅扶手,来自第八轻巡洋舰中队的指挥席。他的声音带着焦虑的颤抖,却试图听起来笃定:“扬尘海边缘尚在帝国控制下,虽非天堑,但依托帝国岸基力量布设的雷场、空哨所构建纵深防御链!我巡洋中队、驱逐支队拼死掩护!将主力收缩至预设屏障后,等待莱塔尼亚与卡西米尔战线的援军抽身南下!帝国需要这三十艘主力舰在最后决战中倾泻火力,而非在前期侦查拉锯中被磨损、消耗!拖!拖到……”
“拖?”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下,掐灭了他尾音里的火苗。“拖到高卢的母港资源枯竭?拖到莱塔尼亚战线溃败,放敌人侧翼压上?拖到维多利亚人彻底完成他们的‘弗雷德里克一世’级超无畏舰编队整备?”我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桌面代表我方舰队的模型,它们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如散落一地的棋子。“战场没有仁慈。主动权不是守出来的。”我的声音十分冷静,“被动防御,只会让维多利亚指挥官拥有更多选择权。他们会像鬣狗,耐心地围绕着我们这支疲惫之师,在我们布防严密的区域外围逡巡,骚扰补给线,切断通讯节点,用小舰队引蛇出洞。而我们——”指尖点向那堆代表战列舰主力的蓝色光点,“这些重锤,每一艘的弹药、燃料都是帝国血管里流出的黄金!一旦困守,消耗如渊!等到他们真正磨利了爪子,纠集所有主力压上时,我们拿什么去应对?疲劳的士兵,消耗殆尽的储备,还有——”手指移向那些笨拙缓慢的“铁乌龟”,“跑不动的铁棺材?”
年轻少将梗着脖子:“那我们主动出击的方向是?”
闷锅般的第五中队指挥官也抬起眼皮。
“变线。”吐出这个词,仿佛击发了第一炮。“维多利亚人不是盯着我们的主力重锤吗?那我们就把这锤头砸向他们意想不到的角落,砸得他们不得不动起来!”
手掌猛地拍在推演桌中心偏南的一处扬尘海区域——那是玛丽安情报中标记的、可疑维多利亚舰队集结点前方的一个相对开阔、缺乏伏击潜力的次级锚地区域。桌上的模型在我手掌的震动下微微摇晃。
“这里。是维多利亚人的软肋。”我抬起手,指向桌面上代表我方第七重巡中队的、六个高速移动的光点模型。“第七中队!报告你们的航速!”
那位重巡中队指挥官立刻站首:“上将!标称极限航速45公里/小时,实战中能飙到60!”声音里带着狂飙突进的硬气。
“在你们舰船的后面焊上铁架子,让扬起来的烟尘在20公里外都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