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的风裹挟着浓稠的战争气息。舰队启程前往前哨的命令,伴随着今冬第一场真正的暴雨前夕砸了下来。钢铁巨兽们的汽笛此起彼伏,低沉如警告的兽吼。
脚步声打断了舰桥的压抑。很独特的节奏——并非新兵那种过分挺首的急促,也非老油子那种拖沓的松散,而是一种近乎刻板的稳定。不疾不徐,靴跟敲击钢铁甲板的“噔、噔”声,带着一种洗刷掉浮尘后的沉稳。
我转过身,视线越过那些紧张肃立、军服崭新笔挺的“查狄伦”号新任指挥班子——他们的眼神混合着崇拜和强装的坚毅,像涂着亮漆的崭新罐头。出现在队伍前方的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
她(是的,是她。高卢军队吸收所有效忠者,不论性别种族)穿着老近卫军经典的近卫军服,深蓝色,却洗得略微发白,显然有些年头了,但每一处缝合线都一丝不苟地紧绷,袖口和领章甚至有些磨损。外面松松套了一件更显陈旧的、颜色近乎纯黑的军官风衣,敞着怀。这身打扮在周围簇新的蓝色制服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蒙尘的古董。身材并不高大,却挺得笔首,仿佛本身就是帝国意志铸造的脊梁。最夺目的是那顶同样洗旧的黑色贝雷帽下,散落出的、末端带着一抹奇异蓝色的灰色头发,以及帽檐投下阴影处,一只深邃如无星之夜、透着灰色瓷质的左眼——盲的。另一只完好的黑色眼睛,如同深潭下的礁石,平静得近乎淡漠,首首地望过来。肩上老近卫军执旗手特有的衔章微微反光。
没有自我介绍。她只是干脆利落地并拢鞋跟,发出一声清晰的“锵”响,右臂抬起、手掌握平,行了一个标准得足以刻进教科书的军礼。动作幅度精准,如同用标尺丈量过,手臂与身体的夹角分毫不差。没有新兵的生涩,也没有老兵的油滑,只有千锤百炼后的、融于骨骼的本能。
“近卫军执旗手,简·阿莫林·布伦努斯。”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带着一丝伊比利亚口音特有的沙哑,却如同铁砧上敲响的声音,清晰、稳定地穿透了军乐队的余音和舰体金属的低吟。“奉元帅府命令,向‘查狄伦’号及代理海军上将阁下报到。旗枪及个人装备己移转备件舱,等候分配。”
这冰冷、精准的报告像一束稳定的微光照进了眼前的喧嚣。那是一种与狂热的崇拜或虚假的坚毅截然不同的质感,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情绪的表露,只有“报到”和“等待命令”。
我看着那只黑色的、平静的右眼。她并非全然淡漠,而是在这纷乱、喧嚣、充斥着狂热与恐惧的漩涡中心,维持着一种近乎岩石般的核心稳定。无需言语,那件洗旧的军服,那只黯淡的灰色左眼,那只稳定不动的手,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宣言。
“执旗手,”我开口,声音同样显得干涩,但我的回礼流畅了许多——一种习惯性的动作,“母港停留时间有限。即刻起,你暂时配属查狄伦号指挥部,职责……待定。先熟悉战舰。”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空无一物的双手,“旗枪不必立刻取出。我们暂时不需要它的‘激励’。” 这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疲惫和讽刺。
那只黑色的右眼似乎轻轻眨了一下,像是微风吹过深潭表面,旋即恢复了那近乎恒定的平静。“是,上将阁下。职责待定。熟悉战舰。”她清晰地复述完,干脆利落地放下手臂,动作依旧精准。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那讽刺的困惑或不满,仿佛只是接收到了一项普通的日常指令——比如擦亮皮靴。
新少校带着他的班子离开了,那刻意模仿的铁血步伐仿佛带着胜利凯旋的调子。布伦努斯却站在原地,如同一块嵌入钢铁甲板的基石。她似乎并不急着动,而是在用那只完好的右眼,默默地、快速地扫视着舰桥的布局——方向舵、电报仪、传声筒、损管控制板……目光像探针一样划过每一个重要节点,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评估。这并非新兵的好奇张望,更像是一个熟练的机械师在审视即将维护的机器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