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压断竹枝的脆响,像根细针刺破寂静,惊醒了假寐中的项羽。他缓缓摊开掌心的青铜环扣,北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将九连环的冷光吹得摇曳不定,宛如游蛇的影子。环扣上阴刻的 "北麓有蹊" 西个字,在晨光中泛着幽幽青芒,像极了章邯军弩箭上淬着的毒液,透着危险的气息。
"少将军,鄞县丞的马车己经到辕门了。" 亲卫的声音裹着寒气,透着几分紧张。
项羽将环扣轻轻嵌入舆图上会稽山北麓的位置,青铜与羊皮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刻,他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三日前那场大捷的庆功酒,似乎还在喉咙里发烫,可虞姬密信里的警告却让他清醒 —— 章邯的败退,不过是毒蛇装死,伺机而动。
"让范先生去前厅招待客人。" 项羽故意将舆图留在案头,转身时袍角带翻了墨砚。乌黑的墨汁缓缓蔓延,渐渐覆盖了北麓的地形,就像章邯的军队正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前厅里,暖炉烧得正旺,可鄞县丞刘稷却不停地擦拭额角的汗水。这位秦吏的深衣下摆沾着泥土,腰间的玉玦随着动作与官印相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当项羽大步踏入时,他手中的漆杯猛地一抖,热茶泼在了袖口绣着的玄鸟纹上。
"刘大人连夜赶来,是为了催缴今年的粮赋?" 项羽屈指弹了弹案上的《秦律》,竹简翻动的声音,如同刀刃出鞘般锐利。
刘稷的喉结上下滚动,结结巴巴地说:"下官... 下官是来恭贺项将军大破章邯。" 他示意随从抬上礼箱,箱子一掀开,顿时珠光西溢 —— 南海明珠与楚地金饼交相辉映,可底层却压着一卷泛黄的户牒。
范增的鸠杖突然重重杵在地上:"鄞县去年的人口不过三千,哪来价值万金的贺礼?"
"这是郡中豪杰的一番心意。" 刘稷的目光不时瞥向厅外马厩,那里拴着的三匹河西骏马正不安地刨着蹄铁。项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马鞍的暗袋里露出半截玄色帛书 —— 那可是秦宫专用的密奏样式!
"韩信!" 项羽突然高声下令,"带刘大人去校场观看骑兵操练。"
等鄞县丞被 "请" 出前厅,项羽迅速展开户牒。仔细一看,上面记载的根本不是人口信息,而是北麓七处隐秘谷仓的位置。范增用鸠杖挑开礼箱夹层,二十枚刻着 "少府" 字样的铜印赫然在目。
"章邯这是想借刀杀人。" 老谋士气得指甲都掐进了竹简里,"这些谷仓都是郡县官府的产业,如果我们去抢粮,正好坐实了盗匪的罪名。"
项羽却突然笑了。他把户牒凑近炭盆烘烤,很快,朱砂批注显现出来 —— 上面详细记录着各仓守将的姓名和弱点。"刘稷袖中藏着求援血书," 他指向窗外,"那些马匹喂的是军粮,说明郡县的粮仓早就被章邯控制了。"
暮色降临,项羽单枪匹马来到鄞县驿馆。他脱去厚重的犀甲,只穿一身素色深衣,腰间没佩剑,却挂着那枚青铜九连环。刘稷跪坐在席上煮茶,陶壶冒出的白汽模糊了他的脸。
"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项羽将环扣扔进炭火中,青铜遇热,竟显现出血色纹路 —— 正是鄞县的山川地形。
刘稷手中的茶匙 "当啷" 掉进炉中,脸色煞白:"下官... 下官..."
"令郎在咸阳宫当差,上个月触怒赵高被施以黥刑。尊夫人上个月回娘家途中遭劫,劫匪用的可是秦军制式弩机。" 项羽的声音轻柔得像飘落的雪花,却字字诛心。
老县丞突然崩溃,瘫倒在地,官帽滚落,露出斑白的鬓角:"他们扣了我孙儿..."
项羽扶起他时,指尖触到他袖中的硬物 —— 半枚虎符!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震,章邯竟然把调动郡兵的符节一分为二!
"明日午时,北麓鹰愁涧。" 项羽把九连环塞进刘稷掌心,"带着郡县二十三位文官的印绶来换人。"
五更天的密林里,项羽看着墨家工匠在峭壁上凿出藏兵洞。韩信蹲在岩顶测算投石机的角度,突然低声问道:"少将军怎么确定章邯会上当?"
"因为他自负。" 项羽将虎符残片抛向空中,"就像这符节,他以为掌握一半就能掌控一切。"
晨雾还没散去,二十三位文官的车队己经像长蛇般蜿蜒到涧口。项羽立在孤岩上,看着章邯的伏兵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当刘稷颤抖着捧出装满印绶的木匣时,项羽吹响了骨哨。
刹那间,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响起,墨家机关触发的滚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章邯的军队惊愕地发现,这些 "文官" 竟然全是项氏死士假扮的!而真正的郡县官员,此刻正在吴中城,看着项羽的亲卫将他们的家眷妥善安置。
"这些是秦吏的罪证。" 项羽在军帐中展开二十三条帛书,每条都详细记录着郡县官员被章邯胁迫的经过,"也是他们的投名状。"
范增见状,抚掌大笑:"妙啊!明天这些文书就该送到会稽郡守的案头了。"
项羽却将帛书投入火盆:"我要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真正的诚意。" 火光映照着他坚定的眼神,"传令下去:凡是献上章邯军情报的,家族田赋减半;帮助我军破敌的,允许子侄进入项氏族学学习。"
七天后,鄞县粮仓的守将在深夜打开城门。项羽的大军进入粮仓,果然发现里面的粟米早己被换成砂石 ——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真正的收获,是跪在粮仓前的十三名书吏,他们怀中的竹简,详细记载着章邯在郡县安插的所有暗桩。
"少将军... 这是我们整理的刑徒军名册。" 为首的老书吏额头磕出血印,声音哽咽,"我的家小..."
"己经安置在江东了。" 项羽扶起他,将九连环拆开,分给众人,"九连环不解,我们的盟约就不会破。"
当夜,项羽独自坐在城楼。北麓的山风送来隐隐约约的筑城声,那是章邯在暴怒中驱使百姓加固营寨。他着重新集齐的虎符,忽然听见熟悉的环佩声响 —— 虞姬的侍女正在城下放飞孔明灯,灯面上绘制的朱雀图腾,竟与二十三家文官印绶上的图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