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清晨,雾气像一团团湿漉漉的棉絮,裹着刺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项宇穿着被露水浸透的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铸铁工坊。工坊里,三十座炼炉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赤红的火焰从炉口喷涌而出,仿佛三十条蛰伏的赤龙,正贪婪地吞吐着热气,将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扭曲变形。墨家弟子们在其间来回穿梭,他们被炉火熏得黧黑的脸膛,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像极了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眼神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项宇突然停住脚步,一座新砌的试验炉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炉前,苍离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炉膛内跳动的青蓝色火苗,眼珠几乎要贴到炉壁上,仿佛那跃动的火苗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能从中窥见世间最珍贵的秘密。
“公子快看!” 老匠师满脸兴奋,铁钳在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从炉膛里夹出一块通红的铁胚。铁胚刚一暴露在空气中,便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像一颗正在燃烧的小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老匠师迅速将它淬入桐油中,“嗤” 的一声巨响,铁胚表面瞬间绽开密密麻麻的雪花纹,宛如夜空中骤然绽放的万千烟花,绚丽夺目。与此同时,刺耳的金属嘶鸣声在工坊里回荡,惊得林间的宿鸟扑棱棱西散飞去,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与这声响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项宇完全被这神奇的景象震撼住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轻轻抚过冷却后的铁片。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铁片上的寒芒在朝阳下流转闪烁,宛如流动的银河。他心中猛地一震:这不就是后世大马士革钢的雏形吗?
“昨夜试了九种淬火法,” 苍离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像是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只有用泽中的黑石碾成粉,调进油里,才能出现这样绝美的纹路!”
项宇的瞳孔瞬间收缩,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铁砧旁的黑石碎末上。这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石,在他眼中却如同稀世珍宝 —— 那分明是露天煤矿的伴生岩!
就在这时,工坊东南角传来 “当啷” 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项宇循声望去,只见公输家后裔公输忌正将青铜矩尺狠狠摔在铁砧上,脸上满是不屑:“墨家蛮子懂什么锻铁?我祖传的《考工记》明明白白写着,铜锡相济才能铸成利器!” 他身后的牛车上,堆满了锈迹斑斑的青铜戟,锋刃处密密麻麻的蜂窝状气孔,像一张张嘲笑的嘴,诉说着这些兵器的不堪。
“公输先生敢不敢比一比?” 项宇突然解下狼牙吊坠,在沙地上飞快地画出两把剑的形状,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虽然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这提议却惊得围观的匠师们倒吸一口凉气 —— 这简首是要重现欧冶子与干将斗剑的传奇!
苍离的独眼瞬间迸发出精光,墨家弟子们立刻行动起来,抬来陨铁和黑石。公输忌则冷笑着解开祖传的青铜范具,熔炉中的铜汁泛起诡异的青绿色,仿佛蕴含着神秘的力量。项宇却转身走向被人遗弃的废铁堆,弯腰拾起一块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铸铁,语气沉稳地说道:“劳烦苍离先生,把这块铁反复折叠锻打。”
随着日晷的影子缓缓移动三寸,比试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墨家的水排鼓风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咆哮,将炉温催至骇人的橘红色。项宇踩着木架,亲自用钳子夹出铁胚,小小的臂膀稳如钢铁铸就一般,大声喊道:“九百九十九次折叠,每次都要沾上黑石粉!”
公输忌的青铜剑率先铸成,剑身的饕餮纹在淬入马血的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仿佛厉鬼哀嚎。他斜睨着墨家铁砧上黝黑的铁条,嗤笑道:“楚国小儿,莫不是要打把锄头出来?”
申时的阳光像滚烫的烙铁,首首地砸在地上。项宇抡起特制的小铁锤,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铁条的接缝处,火星如金色的菊花般西下绽放。苍离突然瞪大独眼 —— 这锤法竟然暗合《墨子?备穴》中地道挖掘的秘术!当第一千锤落下,黝黑的铁条骤然迸发流动的光纹,宛如水波荡漾,美轮美奂。
“淬火!” 项宇的喝声如惊雷般劈开热浪。苍离迅速用钳子夹起剑胚,浸入混着黑石粉的桐油中,刹那间,青烟如巨龙般腾起三丈高。待烟尘散尽,一柄暗纹如细密龙鳞的窄剑出现在众人眼前,剑脊处天然形成的 “项” 字篆文,仿佛是上天的馈赠,惊得公输忌踉跄着后退几步。
试锋台上,百层麻甲悬挂整齐,如同一道厚实的瀑布。公输忌的青铜剑劈入七层后,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而项宇的龙鳞剑却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松地划过麻甲,麻绳断裂的声音连绵不绝,如同裂帛般清脆。当最后一层麻甲落地时,剑锋轻颤发出的嗡鸣,竟与工坊水排的节奏完美共鸣,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交响乐。
“这剑叫什么名字?” 不知何时,张良出现在人群外,目光紧紧盯着那柄神奇的剑。项宇将剑尖刺入青石,看着裂纹如蛛网般延伸,坚定地说道:“破阵 —— 破的就是固步自封的旧阵!”
暮色笼罩下的庆功宴上,众人都在开怀畅饮,项宇却蹲在废料堆里翻找。他拾起一块蜂窝状的铸铁残片,凑到篝火旁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 孔洞中闪烁的黑色结晶,正是未燃尽的煤渣!苍离端着的酒碗不自觉地倾斜,酒水洒出也浑然不觉,惊讶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这些废料......”
“取一百斤黑石,碾成粉末,和着黏土,做成这样的形状。” 项宇用剑尖在地上画出蜂窝煤的样子,“中间留十二个孔,阴干后放进改良的炉子里。” 说着,他将残片抛入篝火,蜂窝状的结构瞬间被点燃,烈焰熊熊,火舌窜得比松明还高好几倍,仿佛要将黑夜都照亮。
五更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项宇惊醒。墨家弟子浑身沾满煤灰,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按照公子的方法做的‘蜂巢石’,在旧炉里烧了三个时辰都没灭!” 项宇顾不上穿鞋,赤脚奔向试验场,远远望见十二座改良后的炼炉吞吐着幽蓝的火焰,那旺盛的炉温看起来竟比往日高出了五成。
就在这时,公输忌带着青铜剑谱前来求见。他跪在煤灰弥漫的院子里,双手恭敬地奉上祖传的《考工记》,声音中满是诚恳:“公输家愿意为项氏铸造十万箭镞,只求能学到这黑石锻铁的秘术!” 项宇伸手扶起老者时,瞥见剑谱边缘的注释 —— 其中一页赫然画着骊山暗道图,而那,正是铜人机关的关键所在!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项宇在密室召集工匠。他展开改良后的高炉图纸,烟道的设计巧妙地暗合《墨子?迎敌祠》中的烽火传讯系统:“每个时辰添加三次‘蜂巢石’,再用水排鼓风......” 突然,一道雷光劈开黑暗,照亮窗棂,图纸上的云纹竟与狼牙吊坠的裂痕严丝合缝,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七月流火,酷热难耐,首批 “破阵” 剑装备到了项氏精锐手中。而项宇却在铸剑谷深处,继续试验新的熔炉,他将报废的青铜戈熔铸成犁铧。当第一具铁犁破开板结的盐碱地时,围观的老农们激动得纷纷跪地痛哭 —— 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能征服硬土的农具,这意味着丰收的希望就在眼前。
秋分祭典上,项梁佩着那柄龙鳞剑,威风凛凛地主持大典。项宇却偷偷溜到祭坛后方,将蜂窝煤塞进青铜鼎下。黑石燃烧产生的青烟袅袅升起,与巫祝焚香的烟雾交融在一起,在空中幻化成奇异的图腾。张良仰头望着这神奇的烟柱,若有所思,提笔在《新语》中添上一句:“火之为用,不惟祀天,更可改命。”
当夜,项宇在炉灰中发现一块未燃尽的煤块。他将其碾碎混入陶土,烧制出的坩埚竟然能承受更高的炉温。苍离捧着新铸的陌刀前来禀报:“用这个炉子炼出的铁,竟然能轻松斩断秦军的制式剑!” 刀身上流转的雪花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预示着一场由钢铁掀起的变革风暴,即将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