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宣纸上,有一条写着“江”的江。
江上飘着一艘小船。
诡异的是,里面坐着的,是两条狗……
苏烬欢翻到背面,确定除了这幅画再无其他。
“小桃,你确定是少将军送来的?”
后者好奇地凑过来。
“送信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这是八百里加急,务必收到后要立刻拆开。”
她俯身,刚好看清了画上的寥寥几笔墨。
“小姐你快看,这两条狗左边那个胸口挂着个燕子,右边头上还带几朵蔷薇花,这是聊斋新出的鬼怪书集么?”
苏烬欢被她逗笑。
“京城西边有处西江,每逢春秋都有许多人前往泛舟赏景。”
她举起手中纸张,这里头画的,莫不就是白薇和燕行云。
狗男女么?
着实有趣。
不过……
裴在野那首来首往的脑瓜,应想不出这种含蓄的方式。
今天是朝臣的休沐日,他没找自己,大概率会和容澈燕行云在一块。
而燕行云又跟白薇在船上,那么在江边画这幅画的人只能是容澈了。
他这是要自己亲自前往“抓奸?”
小桃咧嘴笑。
“小姐,那少将军是要约你去江边么?”
自家小姐就是受欢迎,只是这邀人的方式也太清奇了。
她把画递到小桃手上,自顾自地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不去了,你家小姐刚刚受了惊吓,需得好好静养,否则跟个没事人似的出去,引人生疑。”
“这样啊……”
小桃缓缓起身。
也是,万一待会出去又遇上歹徒,哪能每次都这么幸运可以虎口脱险!
她拿着画回了里屋,顺势取些珍珠粉炖盅燕窝给小姐压压惊。
华安抱着柴火,轻手轻脚地走到躺椅旁。
“小姐,北平说,世子想邀您一块品下午茶。”
苏烬欢悠悠睁开眼,瞥见华安一脸谨慎讨好的笑。
苏瑾言这是,良心上不好受了?
她从没想过轻易就能让苏锦容受到他与苏国公的厌弃。
毕竟他们是骨肉血亲,自己只是受点惊吓,着实撼动不了什么。
若换了自己,恐怕未必做得比他好。
她扯出一抹淡笑,“告诉哥哥,我累了,就不去了。”
波光粼粼的秋眸重新闭上,再无多余的话。
华安朝月洞门的方向望去,叹息地摇了摇头。
门边一抹蓝色的人影落寞离去。
西江边——
裴在野盯着马路上过往频繁的行人车辆,望眼欲穿也没瞧见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
“阿澈,你这招不管用啊,烬欢连个影子都没有。”
容澈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圈。
人的确没来。
他垂下眼睑,心中思量。
她应该能猜出那画是自己所描,便会清楚当中用意。
她若来,便是刺激行云的最佳时机。
难道是因为,方才的事……?
裴在野扭头,见他发愣,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干嘛呢?说你计谋不管用还不理我了是吧!”
他转身望向江边,燕行云的船正朝着他们这头缓缓靠岸。
“烬欢没来也好,我虽有私心,但真让她瞧见表哥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她得多难过啊。”
这一刻,他懊恼方才被容澈一忽悠便冲动应下的事。
同时也庆幸,烬欢没来,便不会发现这一幕。
容澈眼底闪过惊讶。
他原以为对方最多是见色起意,三分热度的喜欢。
毕竟在江南那会,也不见他对人家有别的心思。
如今变化巨大,他不得不细思起苏烬欢的心机手段来。
兴许,她真能帮自己。
可是,他确定要将她拉入危险重重的境地吗……
“容大人,裴少将军?”
影一诧异地朝两人走去。
今天真够凑巧的哈,三人这样都能遇到一块。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不必夹在主子和白小姐之间当个大灯笼!
“影一,你作为贴身侍卫,不在船上,怎么跑别处去了?”
裴在野视线掠过他,再次落回不远处的船上。
容澈则是朝他微笑点了点头。
影一走到跟前行了一礼。
心底嘀咕:船上?他待船下还差不多!
“主子让小的查点事,这会正回来复命。”
“无趣。”裴在野百无聊赖地甩着胳膊,“阿澈,我们到别处去吧,爷不想看见白薇,一见到她我浑身都不得劲。”
宫里清高的主子不少,他一眼就看穿白薇佯装高冷端着的派头。
只是小门小户家中落难前来投靠亲戚的女子,能有多少心气?
不过是仗着幼时的救命之恩,对表哥颐指气使罢了。
他可不惯着!
影一垂眸憋笑。
少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心首口快啊。
也就他敢在主子跟前说白小姐的不好了。
容澈不动声色地端详着面前的影一,话却是对裴在野说的。
“可以,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约上苏小姐,人多热闹些。”
“嗯……也行,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待船只靠岸时,两人早就没了身影。
白薇和燕行云面色尴尬手脚局促地下了船。
在江上赏景时,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白薇既不清楚燕行云喜好什么,最近在做什么,又不好问他公务上的事。
而燕行云,首次与她正儿八经的约会,有大把时间可以诉说衷肠,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这些年,除了自己时时送她礼物邀约被拒外,两人共同的经历、有人生交集的,居然就只剩幼时落水的那件事。
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两人静默对望,还是船夫和青霜耐不住沉闷的气氛,偶尔抛出几句引导两人回应。
这一趟下来,又让燕行云踌躇反复的心往别处偏去了些。
白薇下了船,面色不愉地站在一旁。
周遭的欢声笑语尤其刺耳,致使她心中产生极大的落差。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难道不该受宠若惊,积极找话题,不断讨她开心哄她笑才对吗?
怎么有机会面对面时,他看着比她还要高冷无措?
影一感觉两人氛围怪怪的,但眼下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他俯在耳边低语。
燕行云眉头紧拧,周身散发出骇人冷峻的气息,眼底翻滚着嗜血戾气。
“你找人,在其运往皇陵途中,打断手脚让他自生自灭。”
“那徐嬷嬷?”
燕行云语气森寒,“教子无方,此前曾对欢儿动手,让人在庄子上好好招呼她,别弄死就行。”
若不是怕牵连到欢儿身上,这两人死不足惜。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影一踌躇,眸色闪烁。
燕行云知晓事情经过,心中正烦躁不己。
他咬着后槽牙,低沉的嗓音从喉头挤出。
“要本王请你才能说是吗?”
影一顿感全身皮肤像被冰霜冲洗了一遍,毛孔大张,呼吸的都是骇人的冷气。
“属下方才遇见容大人和少将军,他们说,说要找苏小姐一块到城东新开的酒楼聚会……”
头顶上方,低气压盘旋着,安静不语。
燕行云眸色深深,墨色瞳孔似要将西周的一切都碾成碎片,扬在风中。
欢儿受了此等惊吓,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他却和薇薇一起游船赏景,好不快活。
但凡当时他多问几句,坚持留在国公府,就不会,不会……
他倏地自嘲一笑,眼尾溢出殷红。
不会什么呢?
不会来找薇薇么?
他捂住胸口,想起走时她眼尾悬着的那滴泪,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抽痛,像在时刻提醒他,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需要人陪的时候,裴在野去找她了。
他们会不会就此生出情愫,然后在一起了?
心脏猛地停止跳动。
他握紧拳头,手背青筋乍起。
目之所及的风景,宛若褪了色的山水,晃过眼睛却留不下半点颜色。
“王爷您怎么了?”
白薇指尖朝他伸去,语气关怀。
“别碰本王!”
刺鼻的脂粉味袭来,他下意识愠怒地拂开袖子。
刹那间,几人愣在当场。
突如其来过于激动的话语,招来附近过往的百姓驻足。
数不清多少双探究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白薇脸色涨红一片,难堪、羞耻、委屈各种不好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好心好意上前关心他,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恶狠狠地推开自己?
“小姐……”
青霜担忧地扶着她手腕。
“薇薇本王只是”
燕行云猝然反应过来,连忙想要解释。
白薇眼眶含泪,甩开青霜的手扭头跑开。
头上簪着的金步摇叮当响,扬起的裙摆如同一只负重飞行的蝴蝶,失去了它该有的飘逸美丽,只有满身的累赘与不堪。
影一不要命地往前凑:“主子,追么?”
燕行云快走几步忽又停下。
欢儿在城东,薇薇却是朝西边跑了。
左右摇摆的心脏疲惫不堪,像是一根紧绷着随时会被扯断的弦,脚下的路仿佛往哪边走都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