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归鸿

青铜海干涸后的地面裂如龟背，每一道裂缝中都嵌着人骨。骨缝间渗出暗金色的黏液，遇风即凝成铃铛形状的结晶，随风滚动时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极了洛楚汐某一世濒死时的抽泣。

欧阳政跪在星盘中央。

掌心的裂纹己经蔓延到手腕，那些金色树汁正顺着血管逆流，在皮肤下勾勒出星象图。他听见怀中星盘里传出的婴儿哭声，却不敢低头看——第八世雪夜的记忆如附骨之疽，提醒着他每一次触碰真相的代价。

哭声突然停了。

星盘表面浮起一层薄霜，霜花在月光下显出一行小字：**“归鸿之处，烬火重生”**。

远处传来银铃的碎响。

欧阳政循声抬头，看见干涸的海床上立着半截青铜碑。碑身缠满红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漆黑的裂缝深处。当他走近时，红线突然绷紧，勒进碑文的裂缝中，拽出一片染血的衣角——

是洛楚汐嫁衣的残片。

布料上的星象图正在渗血，血迹蜿蜒成新的轨迹。欧阳政将掌心贴上去的刹那，整片青铜海床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庞大的青铜建筑群：

扭曲的尖塔由人骨垒成，飞檐下挂着婴儿大小的银铃，街道铺满刻着"诺"字的头盖骨。而最中央的往生殿，竟与初世祭坛的青铜棺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千万倍。

殿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个八九岁的女童。

她赤脚晃着银铃，发间别着半截白玉簪，抬头时露出洛楚汐幼年的脸："阿政哥哥，你走得太慢啦。"

欧阳政的喉咙像是被冰棱刺穿。

这是第七世冷宫大火前，洛楚汐偷偷跑出宫给他送药时的装扮。那日她脚踝系着新打的银铃，说这样迷路了他也能找到。

"楚汐......"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女童忽然起身奔跑，银铃声洒了一路。她穿过森白的街巷，最终停在一株枯萎的青铜树下。树干上钉满婚书，最早那封的落款处，"欧阳政"三个字正在渗血。

"你答应过要娶我的。"女童转身时，瞳孔裂成星盘缺口的形状，"在第八世雪夜，在冷宫地底，在我们孩子的坟前。"

欧阳政的掌心突然剧痛。星盘裂纹中钻出青铜枝桠，尖端挑着颗跳动的心脏——那是他自己的心，表面布满咬痕，每道齿痕里都嵌着"悔"字的碎片。

女童伸手触碰心脏。

刹那间，往生殿所有银铃齐鸣，声浪掀翻了白骨街道。欧阳政看见那些飞舞的头盖骨在空中拼出骇人景象：

初代青铜树下，年幼的他们被铁链面对面捆着。往生殿主将熔化的青铜汁灌入洛楚汐左眼，而他的惨叫声化作了她眼角的血泪。

"这才是真正的共感。"女童的指尖刺入心脏，挖出一块记忆结晶，"我痛，你便流血。你死，我便成灰。"

结晶坠地的瞬间，往生殿主殿的大门轰然开启。

殿内没有神像，只有无数悬空的冰棺。每具棺中都封着十西五岁的洛楚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掌心里攥着不同材质的"诺"字。而大殿中央的祭坛上，摆着一具双人冰棺——

里面躺着两个婴儿。

脐带相互缠绕，心口刻着彼此的姓名。

欧阳政的膝盖重重砸在冰阶上。他认出了冰棺底部的纹章——与桃林青铜碑上的血誓一模一样。

女童的身影开始透明。

她踮脚将染血的白玉簪别回发间，银铃声突然变得凄厉："往生殿主就在......"

话音未落，整座大殿突然倾斜。

所有冰棺的棺盖同时滑开，里面的尸体坐起身，腹部裂口处爬出青铜树枝。树枝在空中交织成网，网中央缓缓降下一道身影——

披着洛楚汐的皮囊，瞳孔却是星盘的模样。

"我的好烛芯。"往生殿主开口时，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低语，"你终于把最后的'悔'带回来了。"

欧阳政怀中的星盘突然暴起金光。

婴儿哭声再次响起，这次近在耳畔——声音竟是从他碎裂的胸腔中传出。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肋骨间蜷缩着个青铜婴儿，心口的"烬"字正被血染红。

"现在，完成仪式吧。"往生殿主抬手，所有冰棺中的尸体同时指向他，"把那个孩子......"

"种回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