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烬余生

皇陵地宫的鲛人灯骤灭时，欧阳政尝到了棺中雪水的咸涩。洛楚汐腕间的金纹锁链正在消融，化作细沙从指缝流逝，像极了八岁那年他们在海边别离时，被潮汐卷走的贝壳手串。

"将军可知...咳咳...这锁链原是月老的红绳..."洛楚汐的虚影抚过棺壁契丹文，指尖所及处浮现金色脉络，"当年钦天监用你我的发丝拧成索，说能...能缚住三生劫数..."

欧阳政的刀尖抵住她心口幻影，却穿透虚无处溅起星火："公主还要骗我到何时？"他扯开残破的衣襟，狼牙烙印正渗出金血，"这二十年的命格，当真是换来的？"

地宫深处忽起埙声。洛楚汐的虚影被音波震散又重聚，白发间多了支骨簪——正是鲁王妃陪葬品中的那支。她引着欧阳政触碰簪尾暗纹，青铜棺椁突然翻转，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将军跳下去，便能看见..."

话音未断，鲁王叔的玄铁箭己破空而至。箭簇上的狼首纹咬住虚影咽喉，洛楚汐的轮廓在扭曲中显出血肉："快走！他要的是...咳咳...你的将星命格..."

潭水吞没欧阳政的刹那，他看见洛楚汐的实体在箭雨中显现。她心口插着的七星金针根根断裂，每断一根，皇陵便塌陷一丈。当最后一根金针化为齑粉，鲁王叔的狂笑震落穹顶星图："终于成了！祁国龙气尽归漠北！"

水下世界颠倒乾坤。欧阳政的狼牙烙印灼穿寒潭结界，浮现在眼前的竟是二十年前的听雨阁。产房屏风后，鲁王妃抱着啼哭的婴孩，将染血的匕首刺入巫师心口："以吾儿为祭，换祁国百年太平！"

幻象突转。八岁的洛楚汐跪在钦天监石阶上，额间血染透青砖："求大人将我的凤格换给他..."老监正手中的七星灯映出她命盘，本该属水的凤命正被强行扭成杀破狼。

"政哥哥..."

稚嫩的呼唤惊破幻境。欧阳政的刀劈开水面时，正撞见洛楚汐被铁链悬在祭坛。鲁王叔的青铜剑挑开她后背——本该是七星疤的位置，赫然是祁国疆域图，漠北十二部正对应着北斗阵眼。

"用将星血祭阵，漠北铁骑便可踏破祁关！"鲁王叔的剑尖刺入欧阳政肩胛，"多亏这丫头逆天改命，把你的煞气养成了龙气。"

洛楚汐突然抬眸，眼底金雾凝成实质："王叔错了..."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向祭坛，七星灯阵应声而亮，"我要养的从来不是龙气..."金血顺着地脉纹路奔涌，竟在祭坛上勾出巨大的狼神图腾。

地动山摇间，欧阳政的狼牙烙印与图腾共鸣。他看见洛楚汐的皮囊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流转的星砂——那些星砂聚成漠北圣山的轮廓，山巅神殿中供奉的，正是刻着他生辰的狼神像。

"汐儿！"鲁王叔的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你竟将神魂融进了地脉..."他踉跄着跌入祭坛裂缝，手中青铜虎符坠地碎裂，露出内层的玉珏——与洛楚汐及笄礼上摔碎的那枚严丝合缝。

欧阳政接住洛楚汐坠落的身躯，她的重量轻得像缕烟："将军可还记得...那年梧桐树下的铜匣..."她指尖金粉在空中凝成钥匙形状，"去打开...那里有..."

寒风卷走未尽之言。欧阳政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跃入寒潭，在潭底摸到青铜匣时，鲁王妃的叹息在耳畔响起："痴儿...这匣中锁着的，原是你的眼泪..."

铜匣开启的刹那，万千金蝶涌出。它们裹挟着欧阳政冲出水潭，落在二十年前那株梧桐树下。树根处埋着的铜匣早己锈蚀，里面除了褪色的红绳，还有卷泛黄的婚书——"欧阳政聘洛楚汐为妻"，落款日期竟是他们初遇那年的上元节。

皇陵方向传来晨钟。欧阳政的刀插进树根时，渗出的不是树汁而是金血。当整株梧桐轰然倒塌，树心竟封着具少女尸身——与洛楚汐容貌别无二致，腕间系着的红绳正是他当年所赠。

"将军终于来了..."

巫医从树影中走出，手中的命盘缺了天枢星："公主用百年阳寿换你一世安康，这尸身是她最后一世转生..."他掀开尸身衣袖，臂上七星疤的位置开着血色梧桐花。

漠北铁骑的号角响彻云霄。欧阳政将婚书塞进尸身怀中，转身时后颈白发暴涨如刃。他最后回望那株枯死的梧桐，恍惚看见八岁的小公主在树下招手，发间别着今晨才开的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