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政勒马驻足时,长安城的朱红城门正在晨光中缓缓开启。十年战火在他掌心磨出厚茧,却依然攥着那枚褪色的平安扣——八岁那年从洛楚汐颈间拽下的玉坠,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硌着掌心。
"少将军,朱雀大街不得纵马。"晨风低声提醒。欧阳政翻身下鞍,玄色披风掠过青石板上未化的霜花。十年前离京时这条路尚是黄土飞扬,而今白玉雕栏映着宫墙朱红,倒叫他生出几分陌生。
金銮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泛着冷光,欧阳政解下佩剑时,听见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雕花门扉:"宣镇北将军欧阳政觐见——"
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明黄身影端坐龙椅,欧阳政单膝触地时,余光瞥见御座旁垂落的杏黄裙裾。金丝绣成的凤尾在光影中流转,他忽然想起漠北的星夜,篝火映着羊皮地图,将士们总说长安的月亮比边关更圆。
"抬起头来。"
帝王的声音裹着寒意砸在脊梁上。欧阳政缓缓抬眼,看见洛楚汐执笔立于御案旁,羊毫笔尖悬在奏折上方三寸,一滴朱砂正坠在"谋逆"二字上,将墨迹晕染成血色。
"十年未见,政哥哥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了么?"轻笑声如碎玉击冰。欧阳政这才发现她发间别着金凤步摇,垂珠在额间轻晃,却遮不住眼角那颗胭脂痣——同幼时在将军府爬树跌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皇帝抚掌大笑,腕间佛珠撞出清脆声响:"长安总说你们将军府藏着只红眼睛的小白兔,今日一见,倒像是只饿狼。"浑浊目光扫过欧阳政后颈那绺白发,"听闻爱卿生有异相?"
冷汗浸透中衣。欧阳政想起离京前夜,父亲将虎符塞进他手中时颤抖的指尖。朱雀门三千禁军,玄武街八百暗哨,原来十年沙场滚出来的军功,抵不过深宫一句谶语。
"陛下,漠北捷报。"洛楚汐突然开口,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奏折,"欧阳将军既己回朝,不如让儿臣带他熟悉宫中规制?毕竟..."她转身时步摇璎珞扫过欧阳政手背,凉得像漠北的雪,"毕竟儿臣的驸马,总要认得清太庙方向。"
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艳。欧阳政跟着那抹杏黄身影转过假山,突然被拽进山洞。洛楚汐指尖还沾着朱砂,在他掌心飞快地写:今夜子时,老地方。
"公主的琴艺愈发精进了。"欧阳政高声说着场面话,袖中却将平安扣塞进她手里。潮湿岩壁上青苔斑驳,他看见少女时期的楚汐在记忆里转身——八岁生辰那日,她攥着被扯断的红绳哭肿眼睛,他说会赔她更好的及笄礼。
子夜雪落无声。欧阳政踏着童年记忆摸到冷宫偏殿,却见满地血泊映着月光。晨风心口插着御林军的羽箭,怀中露出半截明黄卷轴。
"快...走..."亲卫最后的气息呵化了睫毛上的霜。欧阳政展开圣旨,朱砂笔迹力透纸背:欧阳氏拥兵自重,着即刻收押。
瓦片碎裂声从屋顶传来。欧阳政撞开后窗时,看见洛楚汐提着宫灯站在梅林中,大氅领口狐毛沾着雪粒。她身后禁军铁甲寒光连成星河,弓弦绷紧的嗡鸣惊落枝头红梅。
"我送你的平安扣呢?"她问得突兀。
欧阳政摸向空荡荡的胸口。十年沙场都未曾离身的玉坠,此刻唯余一道冰凉掌痕。电光石火间,他想起觐见时龙椅旁坠落的杏黄裙裾,御笔朱砂滴落的位置,还有皇帝佛珠时袖中闪过的玉色冷光。
"原来你早就..."喉间突然一甜。欧阳政低头看见心口透出的剑尖,玄甲缝隙间蜿蜒流出的血线,与洛楚汐裙摆金线绣成的凤凰羽翼渐渐重合。
雪下大了。他倒在梅树下,看着那抹杏黄身影蹲下身,冰凉指尖拂过他后颈那绺白发。鲜血浸透的土壤里,有什么东西在抽芽生长——是十年前被楚汐亲手埋下的梧桐种子,此刻竟在寒冬破土而出。
"先生说这相思发见血方终。"洛楚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偏要它长成连理枝。"
欧阳政最后看见的是她摘下凤冠,乌发间一缕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辉。原来预言从不曾偏差,情丝成雪时,连天家贵胄也逃不过宿命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