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收了苍雁门真传弟子的刀。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暂住在这里的苍雁门人都听说了。
这些人不清楚祝锦的真实身份,只当这小小的渔歌楼司教不识好歹。
十年,时间会洗掉许多旧事。问天宗追杀祝锦不成,就要刻意抹杀他存在过的痕迹。
眼前这些年轻人只有十几、二十岁。祝锦名震天下之时,他们只是些垂髫稚子。
是以他们根本没把祝锦当回事。
现在祝锦随手教训了人,还要让他们把少门主找来。三人垂首站在杜飞戎面前,神情懊恼愤懑。
杜飞戎手指轻捋那串红玛瑙,珠子碰撞,发出嗒、嗒的响动。
三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告知事情原委。
杜飞戎侧着脸没开口,旁边的董文肃瞥他一眼,将茶盏放归远处,冷下脸,声音严厉。
“师门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苍雁门树大招风,在外务必注意言行,万万不可惹是生非。结果呢?你们偏要招惹,又技不如人,这回如何收场!”
董司教说变脸就变脸,弟子们缩了缩脖子。为首的那位是门中真传,硬着头皮回话。
“司教,是我们的错。但是……那渔歌楼,连壶好茶都不给上。屋子里备着的茶水,都是劣质的茶渣,这叫人如何入口?”
“是啊司教,”旁边的弟子应和,“再说了,那棵树又不是什么真的长生树,就是普通的柿子树啊!也就那渔歌楼的弟子把它当宝贝。”
“还有那个渔歌楼的司教,他到底是何来历?有什么好张狂的……”
三人啰啰嗦嗦狡辩的时候,董文肃把茶盏重新端起来喝。听得差不多了,他将茶盏重重一落!
弟子们立刻闭嘴。
董司教眉头一竖,正容亢色。
“满嘴借口,毫无悔意!人家现在收了你们的刀,叫嚣让少门主去取。你们几个蠢物犯的错,竟要劳烦少门主为你们收场!真是岂有此理。”
弟子们知道自己这回捅出来的篓子大,连忙躬身请罪。
“是弟子愚钝莽撞。”
红玛瑙珠子敲打的声音停了,杜飞戎看他们演好一会儿戏,觉得没意思。
“行了,别在我面前一唱一和。不就是想让我去收这个烂摊子么?”
这回连董司教都坐不住,起身拱手。
“少门主,都怪属下平时管教无方,才让这几个弟子生出祸端。”
杜飞戎慢条斯理地将手串重新套回手腕,又把袖子放下来,耐心整理。
“董司教平日教导的弟子甚众,自是不能面面俱到,难免出现纰漏。你待苍雁门之忠心,我和父亲都明了。”
杜飞戎非但没有指责董文肃,反而表示理解。
董文肃忙称不敢当,都是门主和少门主带领得好。
杜飞戎终于肯正眼望一望眼前的弟子,弟子们立刻把头埋得深深。
“我们此番来到渔歌楼,是为了做生意。生意么,讲究和气二字。李楼主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他手底下那两位司教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那位……李司教。”
提到“李司教”三个字,董文肃微微抬高眉峰。
杜飞戎起身,昂贵的丝绸外袍如水般流淌。
“今日姑且这样,明天,我再去会会那位司教。你们都下去歇息。”
“是。”
杜飞戎说他要出去走走,先一步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三个弟子面面相觑,还有神色莫名的董司教。
那位真传弟子壮着胆子问:“司教,咱少门主,和那渔歌楼司教,是不是……有交情啊?”
董文肃横他一眼。
“你这张嘴没遮没拦,还没吃够亏?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弟子知错……”
“出去出去,别在我眼前瞎晃,看得人心烦。”
他把三个弟子打发走,端起茶盏,茶水己经冷了。
回忆起之前在议事时的那一幕,董文肃仍旧恍惚。
外面都传,当年祝锦没死,侥幸逃脱。
如今故人得见,真是颇为唏嘘。
当年董文肃向杜飞戎告发,说祝锦不赞同少门主接任门主之位,导致这对情谊深厚的师徒关系破裂。
祝锦再也没有回到苍雁门,而董文肃很快得到重用。
以杜飞戎对他的信任,不出意料,他迟早能得到司教长的位置。
“祝师,别怪我卑鄙,我也是为了苟活。”
董文肃轻声念着,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对谁说。
曾经的祝锦被捧得太高了,对什么都不屑一顾。
他不想要的东西,叫无数人趋之若鹜。
“我只是个俗人……”
至于祝锦,他是不管苍雁门那边有何动作,照旧做着往常的事务。
罗汉果对那柄长刀很感兴趣,但他又觉得它锋利,哪怕没有出鞘,也会割伤他。
所以他只是攀着石桌的边缘,眼神亮晶晶地瞅。一双手穿过他的手臂,将他抱起来。
“咦?师父!”
男孩扭头,发现是祝锦。
祝锦笑盈盈地仰头望他。
“想碰就碰,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罗汉果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谢绝了。
“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能碰。”
祝锦把他放在石凳上,让他坐好,弹了一记他的额头。
罗汉果捂住脑门,问祝锦:“师父,仁杞师兄好了么?”
不待祝锦回答,仁杞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和手臂己经敷好了伤药。
他摸摸罗汉果的头。
“没有大碍,多谢小师弟关心。”
仁杞陪小师弟玩了一会儿,又望向祝锦。
他看着悠哉喝茶的师父,眼神里有担忧。
“师父,苍雁门的人赖着不走,非要买下渔歌楼,这可如何是好?”
祝锦把手搭在漆黑的刀鞘上。他皮肤白,在黑色鎏金刀鞘的映衬下,如同落雪。
“杜飞戎和他的人马乐意留下,那就留下。正好我们趁此机会捞一笔外快,岂不美哉。”
“师父,可他们目的不纯——”
祝锦轻轻抬手,示意仁杞稍安勿躁。
“为师了解那些名门正派。它们既然打着礼仪道德的旗号,就不能轻易对别的门派出兵。若是他们真的敢,那我就带着宋司教,去卖惨。”
“嗯……嗯?”
仁杞听到这番话的上半段,还觉得靠谱。
首到祝锦说卖惨。
恰好宋焉在此时进来,听到祝锦的话。
祝锦摇身一变,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宋焉不知从哪里甩出一根木棍,在地上嗒嗒嗒地敲。
罗汉果配合着他们,突然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呜呜哭。
在加上满身膏药的仁杞……
老弱病残一家人。
仁杞沉默。
“我们渔歌楼……还真是人才辈出。”
祝锦演了一会儿,演够了,恢复年轻容貌,笑眼盈光。
“你看,师父总有办法。”
被他们这么一演,忧心忡忡的仁杞,也忍俊不禁。
“是徒儿肤浅。”
祝锦让他回去歇着。伤还没好,别冲了风。
等仁杞回屋,祝锦才重新坐回石凳。
他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杜飞戎。
不然。
那九百九十六道劫雷该怎么办。
祝锦和宋焉聊了片刻,主要是这些苍雁门弟子安顿之事。不多时,宋焉便牵着罗汉果离开了。
晌午之后,杜飞戎就要带着一名真传弟子搬到他的听涛小筑。
祝锦候在这里,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薅西弟子的羊毛。
结果,进入月门的,是司教董文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