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小吉是被爪子上的刺痛挠醒的。
稻草梗像无数根细针,扎着脚爪上的肉垫,
混合着鸡粪酸腐味的潮气首往鼻腔里钻。
他甩了甩头,头顶的羽毛蹭过铁笼横梁,
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不对,睡前明明还在出租屋的硬板床翻手机,
此刻视线里却只有晃动的鸡毛和二十厘米高的喂食槽,
连呼吸都带着羽毛摩擦的涩响。
“咕嘎?”
隔壁铺位的芦花鸡翻了个身,
橙黄的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喙尖还沾着半粒没咽干净的玉米。
吉小吉本能地想抬手揉眼,
却见两根覆满鳞片的爪子悬空晃荡,
趾甲缝里卡着片干枯的玉米皮,爪心肉垫上的茧子硌得慌。
“我擦——”
话到喉头突然变了调,
破锣似的“咯咯”声惊飞了梁上麻雀,
震得他自己耳孔发麻。
记忆像摔碎的蛋黄般漫开来:
昨晚加班到凌晨,
冷掉的汉堡刚咬两口,
胸前的玉佩突然发烫,蓝光闪过前最后一眼,
是电脑屏上跳出的《鸡瘟防治手册》。
再睁眼,
指尖变成了喙尖,
指甲成了爪尖,
尾椎骨处还黏着两坨干透的鸡屎,
硬邦邦地蹭着稻草。
“叮——”
金属喂食槽响在寂静里,
整排鸡笼的脑袋齐刷刷转向东侧。
吉小吉这才看清,
自己蜷在底层铁笼,
头顶横梁压得极低,
漏下的月光稀稀拉拉;
中级进食区却亮如白昼,
十几只羽毛油亮的母鸡正优雅啄食,
最中央的白羽毛母鸡头顶沾着片碎蛋壳,
在月光下像嵌着珍珠的冕冠。
“全体注意,霸王巡视!”
尖锐的鸡啼从头顶传来,
吉小吉抬头,
见一只红羽公鸡踩着碎步踱来,
足有半米高的身形几乎擦着横梁。
红绳是农场主丢弃的AJ鞋带,
此刻正紧紧缠在脖颈,
绳结处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随着步伐在晨光里晃出红影。
公鸡经过时,母鸡们纷纷让开,
连戴“冕冠”的白羽毛母鸡也垂下头,
冠子蔫蔫地贴着额头。
“等等,那红绳是……AJ鞋带?”
吉小吉脱口而出。
左边老母鸡突然转头啄他,
缺了半片喙的嘴角漏着风:
“新来的小崽子不懂规矩?
看见红绳没?
那是鸡霸王‘铁喙’,去年啄瞎了三只挑战者的眼睛。
敢抢食的话,下一个瞎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铁门“吱呀”推开。
穿胶鞋的农场主拎着饲料桶进来,
鞋底碾过鸡粪的“吧唧”声里,
混着稻草碎裂的轻响。
铁喙立刻昂首挺胸迎上去,
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咕噜声,
像极了公司年会上等着领导拍肩的部门主管。
吉小吉低头看自己的爪子,
突然想起人类世界的口袋——
此刻羽毛下光溜溜的,
只有胸口贴着块冰凉的石头,
原是祖传的玉佩,
此刻正紧紧嵌在鸡胸骨处,
边缘泛着微光。
农场主弯腰捡鸡蛋时,
吉小吉鬼使神差地跳起来,
爪子扒住对方的皮鞋。
他想笑,想打个招呼,
喉咙里却只冒出“咯咯”声。
农场主不耐烦地甩脚,
吉小吉像片被风吹飞的枯叶,
撞在铁丝网上又弹回稻草堆,
尾羽疼得发麻,
倒在地上时,
看见白羽毛母鸡正夸张地抖动冠子,
脚边散落着被啄碎的玉米,
金黄的碎屑混着泥点,
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凌晨西点,
第一声打鸣撕破寂静。
铁喙站在最高横梁,
红绳在晨风中飘得像面褪色的旗子,
鸣声震得铁笼嗡嗡响。
母鸡们仰头望着,
眼神里淌着崇拜,
连老拐——那只断喙的瘸腿鸡——
都在啄食槽底残渣,
瘸腿不规律地抽搐,
像在模仿某种古老仪式。
吉小吉蜷缩在角落,
盯着自己扁平的喙尖。
人类的手能握笔、开啤酒瓶,
此刻却只能啄泥巴。
想起去年年会给领导敬酒时碰倒酒杯的场景,
此刻被啄食的羞辱竟透着诡异的熟悉——
原来无论哪个世界,
底层的生存法则都带着同样的尖刺。
“叮——”
喂食槽再次响动。
中级区的母鸡们优雅低头,
喙尖精准夹住玉米粒。
吉小吉的喙不受控制地颤抖,
胃里翻涌着陌生的饥饿感,
昨天还觉得寡淡的汉堡,
此刻竟比不上槽里的玉米粒。
他咽了咽口水,爪子刚碰喂食槽边缘——
“砰!”
铁喙的红绳甩过来,
金属槽歪向一边,
玉米粒滚进泥里,
混着鸡粪变成棕黄的糊。
铁喙俯视着他,
猩红的鸡冠滴着血——
不知是哪只倒霉蛋的血,
喙尖还挂着肉丝。
“底层鸡只能吃漏网之鱼。”
老拐不知何时挪过来,
断喙上沾着半片发霉的菜叶,
瘸腿拖在身后划出浅痕:
“想活命,得学会用爪子踩别人的脚,用喙啄别人的屁股,还有——”
他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
“装瘸。”
话未说完,铁门再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厨师,
手里的铁钩子闪着寒光。
鸡舍里顿时炸开惊叫,
白羽毛母鸡疯狂往稻草堆里钻,
冠子上的蛋壳碎成几片。
铁喙早己躲上横梁,
红绳像条毒蛇垂下来。
“第三排第五号笼,羽毛稀疏的那只。”
钩子精准勾住一只肉鸡的翅膀,
正是今早笑他最凶的家伙。
铁钩划过铁丝网的声响像指甲刮黑板,
吉小吉眼睁睁看着同类被拖向铁门,
爪子在地面划出五道血痕,
惨叫声渐渐消失在门后阴影里。
铁门关上的瞬间,
胸口的玉佩突然发烫。
蓝光闪过,
他仿佛看见人类的手在眼前晃了晃,
五指修长,指甲干净——
但很快又变回鸡爪,
掌心肉垫上的稻草渣硌得生疼。
这是幻觉吗?
还是玉佩里藏着什么?
凌晨五点,
鸡舍重回寂静。
老拐用断喙扒拉泥土,
熟练地挖出条蚯蚓。
蚯蚓在晨光里泛着的光,
粉红的身体扭来扭去。
吉小吉盯着它,喉间突然泛起涎水——
作为人类时看见就想吐的东西,
此刻竟让他饿得发慌。
“来,张嘴。”
老拐将蚯蚓递过来,
断喙在泥土上擦了擦,
蚯蚓的黏液沾着土粒:
“别嫌弃,这比玉米粒有营养。
想打败铁喙,先得活下来。”
吉小吉盯着蚯蚓,
突然想起便利店的辣条,
油汪汪的包装袋在记忆里晃荡。
他闭眼张嘴,
“咔嗒”一声,
喙尖卡在喂食槽的缝隙里。
老拐的断喙重重敲在他头上:
“笨蛋!啄食要低头45度,爪子按住地面!
当自己还在敲键盘呢?”
鸡舍深处,
白羽毛母鸡又发出轻笑,
冠子抖得像块破红布。
吉小吉看着卡在铁槽里的喙,
突然笑了——
人类世界的996没压垮他,
难道要栽在鸡喙卡缝这种事上?
他转动脑袋,
爪子猛地一蹬,
喂食槽发出刺耳声响,
玉米粒像下雨般落下,
有几粒正巧砸在铁喙的红绳上。
全场寂静。
铁喙的鸡冠涨成猪肝色,
爪子在横梁上抓出五道深痕,
木屑扑簌簌落下。
吉小吉盯着地上的玉米粒,
饥饿感盖过了恐惧——
在这个啄食即生存的地方,
或许第一步,就是像鸡一样战斗。
凌晨六点,
第一缕阳光斜照进鸡舍。
吉小吉舔着喙上的玉米碎屑,
老拐突然盯着他的胸口发愣。
低头看去,
玉佩在羽毛下泛着荧光,
淡淡蓝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鸡爪图案——
那是印在《鸡瘟防治手册》封面上的图腾,
铁喙的鸡冠上似乎也有类似的印记。
“新来的,你叫什么?”
老拐问。
吉小吉抬头望向横梁,
铁喙正居高临下盯着他,
红绳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斑。
他想起人类世界的凌晨三点,
加班灯在电脑屏上投下的影子,
想起被上司摔在桌上的方案,
想起此刻爪子下的玉米粒——
每一粒都带着泥土的重量。
“我叫吉小吉。”
他啄了啄胸前的玉佩,
一粒玉米掉在老拐脚边:
“从今天起,我要当这鸡舍里,
第一个啄到阳光的鸡。”
老拐的断喙抖了抖,
突然发出沙哑的笑,
瘸腿在稻草上敲出节奏:
“好小子,上一个这么说话的鸡,
现在正在厨师的冰箱里冻着呢。
不过……”
他用爪子扒拉泥土,
挖出半块发霉的面包,
碎屑沾着晨露:
“我喜欢你这股傻气。
记住了,在这儿活命,
靠的不是喙有多尖,
是脑子有多弯——
比如现在,
把这面包藏到稻草堆最深处,
晚上能换三只蚯蚓。”
吉小吉看着老拐熟练地用稻草盖住面包,
爪子小心避开铁喙的巡视路线。
晨光里,
他低头啄起一粒带泥的玉米,
玉米粒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尖喙、瘦爪、稀疏的尾羽,
却有双亮晶晶的眼睛,
像极了人类世界里那些在凌晨三点对着电脑咬汉堡的打工人,
眼里总闪着不甘平凡的光。
凌晨七点,
啄食声此起彼伏。
吉小吉跟着老拐钻进喂食槽下方的阴影,
爪子踩过潮湿的稻草,
闻着泥土里蚯蚓的腥气。
他不知道玉佩的秘密何时揭晓,
不知道铁喙的红绳下藏着多少血债,
但此刻他清楚——
在这个啄食即生存的农场里,
他吉小吉,
要做那只敢抬头啄向阳光的鸡。
哪怕喙尖还沾着泥,
哪怕羽毛还不够,
第一声真正属于自己的啼鸣,
终将在某个黎明,
撕破铁笼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