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幽灵刚刚踏上返回日内瓦的旅程。他打算想办法把余羡带出城,就此远离那处是非之地。
他正坐在一辆农用两座皮卡的副驾驶上。开车的是巴伐利亚,这个在比尔森生活了八年之久的仿生人从后院开出了这辆本属于托马斯·哈维尔的小车,给幽灵送上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收到了余羡传来的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幽灵没用几秒就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行动的路线:
他得先去一趟日内瓦,并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英格兰,接应吉赛尔等人的同时,最好顺手了结了与库莎洛娃之间的恩怨。
设立目标和做出计划不难,可真正实施计划就是另一回事了。幽灵眼下就面临着一个难题:他们该如何渡海回到英格兰。
比尔森西南有一个加氢站,巴伐利亚给这辆又小又破的农用车加满了燃料。可这辆小车最多能把两人带去日内瓦,之后的旅途上它就派不上用场了。
幽灵在通话中把自己的想法和余羡说了一遍,并补充道:
“你得找瓦尔茨聊聊。如果她能帮个忙,把你送出城,再给我们提供一种更可靠的交通工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我们兜里就那么点钱,老板娘也不见得对钱感兴趣......”余羡苦笑道,“他对你感兴趣。要不你就从了她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拿我说笑......”幽灵有些无奈,“这样吧。你问问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可以尽力满足她的愿望。”
咳咳,她的愿望可能是找个仿生人伴侣吧......
余羡觉得自己摸不透瓦尔茨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对方打起交道来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便提议道:
“要不我让她和你聊?”
“也行。”
于是,在等待了七八分钟之后,幽灵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响了起来。
“我想和你见面聊,”瓦尔茨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会把你的小兄弟带出城的,实际上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立刻这么做。至于交通工具的事,我来想想办法吧......”
“好,你说个见面的地方。”
两边结束通话后,余羡和幽灵才各自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余羡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本就打算带我出城是什么意思?”
“哦对,你还不知道,”瓦尔茨拍了拍额头,“有人给我传来了情报,洲政府和联军计划打击日内瓦,把这里所有的人类和仿生人全部拿下。再不跑就来不及咯。”
余羡彻底懵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难道人类这是想用强硬的做派回应仿生人在纽卡斯尔城外的施压?
可为什么要打击日内瓦?
这不是余羡能想明白的问题。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老板娘话语中透露出的细节:
她能第一时间得到洲政府和联军的内部消息。
这个发现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尽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并问道:
“你到底是为哪方势力工作的?不要急着拒绝回答,我的朋友池谷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的。”
“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瓦尔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但现在,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是会死的。
余羡领会了对方话里的深意,点了点头,就此沉默了起来。
不知道吉赛尔他们怎么样了?
他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
一个小时以前,纽卡斯尔城防军的总部。
一身黑色制服的拉姆斯戴尔中校正独自坐在会议室中的一张靠背椅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可他的内心却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
那个令人讨厌的老女人贝恩斯已经见鬼去了,可她提到的那几个嫌疑人中,嫌疑最大的两个已经消失不见了。
和两人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家人。抓捕行动就此宣告失败,线索一下子全断了。
一切又回到了他刚刚抵达纽卡斯尔时的样子。
拉姆斯戴尔就这么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时不时还会点点头,像是在听什么人训话一样。
此刻,他眼中的景象与会议室空荡荡的情景完全不同。
在他的感知里,他正和十二个穿着制服的人一起围坐在圆桌旁开着会,商讨着纽卡斯尔和仿生人的问题。
“反正就算我们能抓到人,也绝不可能交给那些机器,”一个领子上有两道金色竖纹和一道横纹的男人说道,“叫我说,索性趁那几个仿生人不注意把他们干掉吧。虽然只有二十个,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如果我们动了手,事情就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还是劝他们离开吧,我们还需要时间。”另一人持有不同意见。
有人附和道:“是啊。二十具宿体和二十个人格,对敌人来讲根本算不上损失。人格可以复制,不能复制的那几个,他们也不会派到这种地方来。”
“难道就这么看着敌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再大摇大摆地离开?”一人怒不可遏,“你们的骨气呢?你们作为人类的尊严呢?”
众人沉默起来。
一个听起来稍显年轻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里死寂的氛围:
“我支持陈将军的观点。我们要给敌人一点颜色看看,但绝不是以杀几个杂鱼这种小家子气的方式。”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言语中的措辞却很有攻击性。
被讽刺了一句“小家子气”的那人顿时便坐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喔?那狩集将军有什么高见?”
狩集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依旧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刚才拉姆斯戴尔不是说了,他们通过手环定位找到了那个叫余羡的家伙,人已经跑去日内瓦了。在座各位都清楚日内瓦发生了什么事,找到余羡,我们就能找到那个能够控制仿生人的人类......”
“可要是对方不想暴露身份,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失礼了?”有人提出了质疑。
如果对方真像情报里描述的一样,掌握了远程意识连接仿生躯壳的技术,那这个人和他的技术对人类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对方立场不明的情况下给其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抓住这个人,更不是抓住另一只小虾米,这只是顺便的,”狩集解释道,“日内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晋升会早就该被拔除了,我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击一下晋升会的气焰。”
腰杆没弯的人类,哪个不讨厌晋升会里那些背叛自己种族的杂碎?
洲政府和联军之所以迟迟没有对晋升会动手,不过是担心引起真正敌人的警惕罢了。
眼下敌人正好送了一个借口上门,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当然,狩集不是没想过顺手拿下那只叫余羡的小虾米和他背后的人。
可对方如果真就这么轻易被摆平了,对人类阵营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因为这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
一来是这个号称可以控制仿生躯体的人类其实不过如此,不值得为他花费精力。
二来人类的敌人要是连这么弱的对手都搞不定,那在座各位身上的压力也就不会这么大了。
“我再次重申:我们还需要时间。现在挑起冲突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先前发言的人又一次开口道。
狩集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屑:“冲突不是我们挑起的,是纽卡斯尔城外那几个仿生人挑起的。如果这次我们选择了示弱,那么下次,下下次,对方再用开战为由向我们提各种要求的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没错,”陈姓将军应和道,“这说不定正是人工智能对人类的一次试探。如果我们展现出软弱的一面,敌人只会变本加厉地对我们施压。”
“的确,妥协是换不来尊重的,仿生人也不懂尊重,”有人叹息了一声,“诸位不要忘记,我们本就比敌人着急。只要宿体和作战机体的产能足够,他们可以通过复制人格实现无限繁殖......”
人类的繁殖速度远远比不上敌人。就算把所有的流民和城市人口都变成拿枪的战士,可兵力折损后拿什么补充呢?
等母亲生育,等孩子成长?
这根本就不现实。
“好了,来投票吧。”
一个沙哑老迈的声音响起。
会议室里的众人神色一凛,当即开始逐一表态。
“十比二,”老者点了点头,“去吧,拿下日内瓦。”
众人点头应是,随后纷纷从会议室中消失不见。
..............................
“那他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拿下日内瓦?用核弹炸?”
余羡向瓦尔茨追问着。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在这片土地的事既担忧,又有些期待。
他可不会为这座聚集地中的仿生人感到惋惜,事实上,他巴不得全世界的仿生人——当然是除了幽灵以外的那些——立刻集体消失。
但这个聚集地中有一半以上都是人类,难道洲政府完全不在意这些流民的死活吗?
瓦尔茨斜睨着余羡说道:“你不知道仿生人中有地位的那一部分,都可以在七到八秒之内回归母体吗?
“至于剩下的那一万多个杂鱼,如果人类直接将他们全部抹杀掉,你猜战争会不会立刻打响?
“而且人类保有的核弹头可不多了,不能这样浪费。”
“那他们会怎么做?”
“微波弹打击配合静电场,这样就可以把那些仿生人关进笼子里。然后,军队就该登场了。”
“静电场?日内瓦应该有法拉第笼护罩吧?如果仿生人在受到电磁脉冲打击前先一步打开了护罩,然后再关闭它呢?”
“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切开来看看,研究研究里头为什么会跑出这么弱智的问题,”瓦尔茨被余羡问傻了,“我要不是提前告诉了你,你能知道一小时后日内瓦会受到EMP打击?”
也是......余羡讪讪地笑了笑,接着又满怀忧虑地叹了口气,说道:
“就怕你不是唯一一个收到情报的人。万一仿生人当中也有收到情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