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枫只是稍微一看,就知道邓厨子已经两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
林语霜轻声问:“可还有救?”
赤枫没有回答,只是从自已的腰侧抽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的器具若是沈梦鸥能看见,她大概会发现这些东西类似于现在的手术用品,还挺齐全。
“有酒和火吗?”他一边整理器具,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林语霜赶紧叫人带上来。
院子里一片沉默,只有偶尔皮肉割裂的沉闷声响。
邓厨子完全陷入了深度昏迷,在此等刺激下都没有醒过来。
他微黄的脸颊上有两坨红晕,应该是陷入了伤口感染带来的高热。
不知过了多久,赤枫将东西收起来,在邓厨子的伤口上撒了药,又输入源源不断的内力为他梳理经脉。
林语霜看着满地的血,满脸苍白。
她忍着眩晕,轻声道:“我去派人为他熬点补血的药来。”
赤枫道:“不用了,他现在什么药也救不了了。”
太迟了。
林语霜微微一愣,惋惜爬上脸颊。
赤枫又道:“林夫人,你可以暂时带着人出去吗?我与这人相识,想单独送他最后一程。”
林语霜点头:“节哀。”转身便离去了。
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邓厨子呼吸时咕噜噜的声音。
那是血沫在他的肺里面搅动。
他已经没有力气将血液咳出来了。
赤枫默默地加大了内力的输出。
伪装刘氏的这段时日,他最是清楚,邓厨子是何等憨厚耿直又老实的人。
这样的人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不该死得如此草率。
邓厨子的身体微微一震。
几次绵长的呼吸之后,他艰难地睁开了眼。
对上了赤枫平静的脸。
“你是……”邓厨子说话很是费力,他感觉肚子里热乎乎的,但手脚都没有力气。
整个喉咙都火烧一样地疼。
赤枫道:“我是奉命来救你的大夫。”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要交代的?”
邓厨子微微睁大眼睛。
带着沈梦鸥躲在墙背后偷听的青辰一阵牙疼。
这个憨子一根肠子通大脑吗?怎么不懂得骗人?
说些好听的让人多些求生欲望也好啊!
又是几声咳嗽。
邓厨子勉强笑了笑:“谢谢大夫。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中年的妇人……?”
“她大概到我胸口这么高,也有点胖,穿着靛蓝色的布裙。”
“她的,眉毛一高一低,嘴角有一颗痣,然后笑起来……嘿嘿,”笑容扯动伤势,他不得不喘息着缓了缓:“就,很好看……”
赤枫皱眉:“似乎见过。我劝你少说些没用的,你的体力快消耗完了。”
邓厨子眼睛微微一亮。
“见、见过吗?”他咧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来,满口鲜血:“她还活着,她还好吗?我、我有话想对她说。”
赤枫道:“我可以帮你去叫她,但是我的手一拿开,你最多还能撑一盏茶的时间。”
“你确定是要见她,而不是把事情直接跟我交代清楚吗?”
邓厨子脑子混混沌沌,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刘氏不能和赤枫同时存在。
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要见她……”
赤枫点头:“好。”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板上,转身出了大门。
吴恒松迎上来,正要说什么,就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一个角落,浑身忽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赤枫就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满脸蜡黄,眉毛一高一低的中年胖妇女。
吴恒松眼睛微微睁大,先是震撼于赤枫的手段,接着便是满目的了然。
他缓缓道:“原来你就是他找的‘夫人’。”
赤枫没回答,翻身进后院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想了想又在自已手上划开一道伤口。
草草包扎之后便再次进入院门。
从他踏入院落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气质就变了。
他现在就是那个半生都在后厨操劳,但被夫君宠得很幸福的刘氏。
邓厨子的夫人。
“刘氏”刚进门便惊呼一声,飞快地扑到邓厨子的面前。
她想碰他,但是他浑身的伤叫她不敢下手。
哽咽的哭声混着眼泪,砸得满地破碎。
在黑暗中沉沉浮浮的邓厨子感觉自已正坐在一艘船上面。
身上已经不痛了,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
他的前前后后都是蒙蒙的虚影。
来路、去路也是看不清的混沌。
船头似乎有人在撑船,但他听不见水声。
然后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心心念念的声音。
她在哭。
她为什么在哭?
有谁在欺负她吗?
邓厨子慌了。
他摇摇晃晃地想去找撑船人,他想出去。
却发现自已离那人隔着一道恒定不变的距离。
他想叫喊,但全世界都没有声音。
只有刘氏细细碎碎的哭泣。
黑船晃呀晃。
虚影晃呀晃。
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该走啦。”“该走啦。”
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的脑海,仿佛要将他心头的执念一点点消解。
邓厨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下一刻,他又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呢喃。
“夫君……”
“不,我要出去!”
邓厨子大吼一声,狠狠朝上一跃。
一道白光骤然将他整个灵魂卷入。
又瞬间下坠,跌入沉重而席卷的疼痛浪潮之中。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睁开眼。
很模糊,很模糊。
但是她。
“夫、夫人……”
赤枫本以为自已来晚了。
但一只冰凉粗糙的手缓缓地、坚定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刘氏”面上先是一阵惊喜,接着便是更大的悲恸。
“夫君,你怎么这么傻?”
“有各位大人在,那些人怎么会在乎我这种杂草一般的人物……”
她将邓厨子的手放在自已脸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不是杂草……”邓厨子努力冲她笑了笑:“你是我的小花啊,我这辈子都要护着的小花啊。”
刘氏一愣,哭得更加厉害了,胖胖的身躯微微颤抖:“是啊,我是你的小花,我是你一个人的小花。”
“你要赶紧好起来,没有你,就没人护着我了。”
她长得并不好看,常年的操劳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苍老。
时间在她脸上刻出来的沟壑,此刻已经被咸湿的眼泪填满。
沈梦鸥抱着腿和青辰坐在墙角。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
小王子和他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