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五章·孤独游曳之鲸、告别秀（2）
雨水冲刷着东京的街道，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倒影。
路明非望着车窗外缓慢移动的车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节拍。
“这他妈的堵得也太夸张了吧？”老唐烦躁地按着喇叭，“我知道东京的交通挺烂的，但不至于烂到这种程度吧？”
路明非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距离告别秀开始只剩下半小时。
他们刚从鹿取神社回来，原本以为时间充裕，没想到遇上这种规模的堵车。
“会不会是前面出事故了？”路明非摇下车窗，探头张望。
“啊！！！那个人好像是小樱花！！”旁边的女司机突然喊道。
老唐和路明非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等会……这些人该不会都是去高天原的吧？”
“不，不太可能吧……”
路明非干笑两声，“我们只是两个实习牛郎而已，不至于……”
“小樱花，真的是小樱花！！”
“天哪，那个开车的是不是罗密欧殿下？！”
“真的是他们两个！！”
“呃……”路明非转头看向老唐，“你带了口罩吗？”
“有的兄弟，”老唐已经动手给自己戴上了墨镜，同时给路明非递去口罩，“有的。”
-----------------
10分钟后，打扮得严严实实的两人终于在车流中拐进了高天原所在的街道，
而面前的场景，让两人直接僵住了。
“我……靠……”老唐的声音都变了调。
高天原门前人山人海，鎏金大门外排起长龙，穿制服的保安正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
豪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路边，穿着华丽的贵妇们三三两两地聚集，空气中飘荡着高级香水的混合气味。
“我靠！？”老唐瞪大眼睛，“妈的高天原是刷出什么副本了吗？”
路明非的视线越过人群，突然在高天原二楼的窗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小孩子模样的男孩儿，此刻在窗边看着雨幕中的夜景。
“等等等等，等一下，老唐，那边那个好像是……”路明非抬手指向二楼窗户，“康斯坦丁？”
老唐猛地愣住，他顺着路明非的视线看去，随后整个人完全石化了。
“我……不是，等会儿？假的吧！”
“他不是应该在青铜城挂机吗？这么会挑这么个时候过来？？”
“我靠我靠我靠……”
路明非同情地拍了拍老唐的肩膀：“节哀顺变。”
老唐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直到身旁的客人看着他的身形凑上来时，才如梦初醒。
路明非领着他七拐八拐走向后门，而老唐则全程表情呆滞，仿佛死了有一会儿了。
两人从后门溜进高天原时，整个店里已经处于沸腾之中了。
牛郎们忙得脚不沾地，服务生来回穿梭，座头鲸店长站在大厅中央，手持扩音器指挥若定，像是日本战国时代赫赫威风的大名。
“小樱花！罗密欧！”座头鲸一眼发现了全副伪装的他们，张开双臂夸张地迎上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看看今晚的盛况！整个东京的名流都来了！”
路明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店长，这人也太多了吧……”
事实如此，就算当年的两位头牌也未曾取得如此盛况。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已经将师兄和老大远远甩在身后，在牛郎方面上。
“多？”座头鲸淡定地摇头，“我们不得不拒绝三分之二的客人，预约电话都被打爆了！只有最贵宾的贵宾才能进入店内观赏告别秀，其余人只能站在街上通过屏幕欣赏。”
“您的花道还真是包容宽广……换我的话得收场外观众站票。”老唐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错，这就是男派花道的魅力。”座头鲸很是骄傲地挺起胸膛，“尽情地享受这个夜晚吧，长河与火焰都将在今晚碰撞！”
路明非心想碰撞就算了，这种时候还是像老唐说的那样，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他环顾四周，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更加惊悚的身影——楚子航。
师兄正在舞池改造成的观众席前排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他的身边是东张西望的夏弥，再旁边是参孙。
他大概知道康斯坦丁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了。
“嘿！路明非！”夏弥眼尖地发现了他们，兴奋地挥手，“这边这边！”
“……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夏弥的声音？”老唐的表情惊疑不定。
“喂，老唐！！”这次夏弥直接喊了他。
老唐没有回头，他常常吐出一口气，随后绝望地闭上眼睛。
“杀了我吧……”
座头鲸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认识那位美丽的小姐？”
“呃，算是远房亲戚……路明非硬着头皮解释。
座头鲸恍然大悟：“难怪气质如此出众！既然是你们的亲友，我让人安排最好的位置！”
店长转身就要去招呼服务生，路明非连忙拉住他：
“店长！不用特别照顾！他们……他们喜欢低调！”
座头鲸露出理解的表情：“我懂，名门望族嘛。不过没事儿，今天晚上大家都能欣赏到你们精彩的表演！”
路明非还想再辩解两句，却被一阵骚动打断。
远处的人群突然自动分开，绘梨衣穿着一身黑色的礼裙缓步走来，像是从名家画作中走出的公主。她的出现引起一阵低声惊叹，客人们不由自主地便纷纷让开道路。
绘梨衣走到路明非面前，微微歪头，她的红发从肩头滑落，在灯光下如同流动的火焰。
饶是已经做过牛郎的路明非，也不由得感觉有点恍惚了。
“我来参加告别秀。”绘梨衣说。
“嗯……我，”路明非噎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是被家人期待着表演节目的小学生，
“我会好好表演的。”
另一边，老唐终于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他拽了拽路明非的袖子，低声道：“不成，这地方太危险了，我得先溜了……”
“我靠！”路明非死死抓住老唐的手腕，“要死一起死成吗？！”
“清醒一点，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你以为这帮孙子不会录像吗？！多年以后他们会在你的生日上播放这段令人绝望的影像啊！”
路明非还想再争辩一下，但旁边的座头鲸低头看了眼手表。
“别再互相推辞了，我的珍宝们，时间可不等人！你们快去准备！”
座头鲸推着两人往更衣室走，“今晚的流程还记得吧？先是双人舞，然后各自solo，最后是真情告白环节！”
路明非和老唐被推进更衣室，几个化妆师立刻围上来，开始给他们上妆、做发型。
老唐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眼神空洞。
“振作点，”路明非小声鼓励，“你可是准备朝着星辰大海出发的男人，这么点人类的道德观念难道会束缚住你吗？！”想想你可是青铜与火之王，在弟弟面前表演牛郎秀算什么？“
老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靠，你以为龙类是没有道德观念的吗？夏弥就算了，等会我要让我弟弟看到我他妈的穿着闪亮西装对女人抛媚眼？我靠……”
“问题是，不说夏弥和楚子航，我弟弟是怎么会来的呢？？”老唐百思不得其解。
“我刚刚看到参孙了，就坐在师兄他们旁边。”路明非说。
“……行。”老唐默默点头。
化妆环节倒是很快，化妆师给路明非抹上最后一点唇彩，满意地后退一步：“完美！小樱花殿下今晚一定会迷倒所有人！”
路明非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乱糟糟的黑发被打理得恰到好处，眼角点缀着淡淡的樱花色眼影，嘴唇泛着健康的光泽。
上身的服装被换成了改良版的浪人装，领口恰到好处地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妈的，我看起来好像个牛郎……”路明非也禁不住喃喃自语。
“你本来就是个牛郎。”老唐无情地指出。
他也换好了衣服——深红色的西装，敞开的领口处挂着一条夸张的铁链，象征他“铁匠”的身份。
最近东京的牛郎潮流是风间琉璃那种阴柔系，肌肉阳刚的类型不太吃香，但老唐居然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风潮，也是在牛郎界中足够自傲的美男子了。
虽然美男子本人不是很想要这种评价。
世界来到8:58分。
门外传来激动的欢呼声和口哨声，座头鲸的热场工作让整个高天原连带着外面的街道都沸腾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莅临高天原！今晚我们将见证历史！”
隔着化妆间的门，座头鲸的声音也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
“老鲸真牛逼啊！”路明非不自觉感慨。
“我收回没有其他鲸鱼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句话。”老唐说。
“就在今夜，樱花的短暂花期将要结束，就在今夜，一支新的心花将在我们所有人的心田之中盛开——”
座头鲸深吸一口气，“让我们隆重欢迎，高天原开店以来最具传奇风采的两位美男子……”
“罗密欧和——”
“小樱花！！”
掌声和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路明非和老唐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路明非问。
“我现在跳海游回青铜城还来得及吗？”老唐说。
“准备好了吗？”路明非又问。
“靠。”老唐骂了一句，“下地狱吧。”
音乐响起，两人推开更衣室的门，步入灯光璀璨的舞台。
高天原的大厅被改造得如同小型演唱会现场，中央是一个圆形舞台，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的座位。
路明非一眼就看到了前排的绘梨衣，她安静地坐着，目光专注。
在她不远处，楚子航依然面无表情，而夏弥则兴奋地举着手机录像，再旁边是康斯坦丁和参孙。
音乐变换，《Bolero》的旋律随之响起。
路明非和老唐按照排练过的动作开始舞蹈——这是座头鲸精心设计的“冰与火之舞”，象征两人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的气质，至少设定如此。
路明非的动作优雅克制，如同飘落的樱花；老唐则狂野奔放，像燃烧的火焰，两人的舞蹈显然很是练了一番功夫，引来阵阵尖叫。
“罗密欧殿下！看这边！”
“小樱花！啊啊啊！小樱花殿下赛高！！”
路明非在旋转的间隙瞥见楚子航微微皱眉；夏弥笑得前仰后合；而康斯坦丁……康斯坦丁正看着老唐，手里还拿着手机录像。
老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的表情从绝望变成了视死如归，动作反而更加放得开了。
舞蹈结束，掌声雷动。
座头鲸激动地报幕：“接下来，有请‘热情如火的铁匠’罗密欧殿下带来他的独演！”
路明非退场，而老唐则深吸一口气，走到舞台的正中央，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
音乐停止，全场安静。
“呃……”老唐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今天我要表演的是魔术……”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用手掌加热。
金属逐渐变红、软化，最后在老唐的揉捏下变成了一朵精致的玫瑰。
观众们惊呼着鼓掌。
老唐松了口气，反正这种氛围里大家除了喝酒就是狂欢，没人怀疑他这不是魔术而是言灵。
随后是路明非的独演。
事实上，他不需要做什么夸张的表演，只要站在那里微笑就够了——这是座头鲸说的，“小樱花的存在本身就是艺术”。
与昂热校长的判断出奇地一致，只是昂热认为自己需要对路明非微笑，而座头鲸觉得路明非只需要微笑。
路明非的目光扫过台下，在绘梨衣身上停留。
她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今晚是我在高天原的最后一场表演，”路明非轻声说，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他顿了顿，随后开始开口唱歌。
经典的曲目《friend》，当初没能唱给某个人听。
路明非开口，无论是高天原内还是场外，所有人都能跟听到他的歌声，但其实只有路明非自己知道，他只是补给一个人听的，仅此而已。
只有再见，
再无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泪掉了下去
手指、头发和声音，都变得冰冷
两人相伴的生活远去了，连气息也失去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是朋友
凝视也是朋友
变得悲哀，因为已无法回忆
但梦境仍然清醒，梦中一见，还是不能忘记
一曲终了，接下来安排的是其他暖场的节目。
但路明非还停在原地没动，他顿了顿，突然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举动——走下舞台，来到绘梨衣面前，单膝跪地。
“绘梨衣，”
路明非轻轻开口，他亲吻绘梨衣的手背，再次许下很久之前就曾经许下过的诺言。
“我会和你一道，直至终结。”
绘梨衣的眼睛微微睁大，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想有些反应，但最后只能点头。
观众们发出羡慕的叹息，有人甚至感动得哭了起来，注定凋零的罂粟花爱上了不应该爱上的人，大家都为这个凄美的感情故事感到悲伤。
当然，这是大家的以为。
欢呼声这次真的要掀翻屋顶了，楚子航一本正经地在两个座位之外的地方鼓掌，夏弥高声欢笑着起哄。
而座头鲸则重新登上舞台，将气氛炒热到新的高度。
节目一个接一个，告别秀在热烈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而当座头鲸宣布进入最后的真情告白环节时，路明非和老唐已经精疲力尽，但还得应付源源不断上前告别的客人。
“小樱花殿下！请不要走！”“罗密欧！我会想你的！”
路明非机械地微笑、点头、握手，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玩得开心吗？”
他转头，看到楚子航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露出了一副“没事，我都理解”的表情。
“师兄……”路明非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楚子航递给他一杯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演出很精彩。”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
“路明非！”夏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我都录下来了！等有机会拿给芬格尔看，他绝对乐疯，就是不知道现在芬格尔在哪……”
路明非绝望地看向老唐，发现他正被康斯坦丁缠着问东问西。
然后他突然感觉没那么绝望了。
座头鲸走过来，眼含热泪：“今晚太成功了！你们看，花票已经破纪录了！”
他指着大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小樱花，你果然是牛郎界最长的河！”
路明非看着那个天文数字，感觉人生真是充满了意外。
绘梨衣悄悄拉住他的手，路明非转头看她。
她没写字，而是轻轻说了句话。路明非听到了，她说的是：“一起走。”
他握紧她的手，点了点头。
另一边，老唐终于摆脱了康斯坦丁的纠缠，走过来低声说：“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路明非问。
“现在跑路已经来不及了，”老唐一脸伤心，“结束掉这个沟槽的牛郎生涯吧。”
“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重新回到舞台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鞠躬谢幕。
灯光璀璨，掌声如雷，鲜花和花票如雨般落下。
路明非看着这疯狂的一幕，恍惚着将这个场景和记忆里的那一幕重叠。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还有那个人在。
在海水里用特定音调歌唱的鲸鱼，遇到了它命中注定了另一位。
“再见了，高天原。”他在心里轻声说，“再见了，小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