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在轮胎下发出黏腻的挤压声,樱将油门踩到底,这辆改装过的悍马在暴雨中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牛,夜叉扒着车窗往后看,关东支部的车队正在变成地平线上的小火堆。
“只是砍断手脚还是太仁慈了,要我说,就该把支部那些小兔崽子全宰了。”
夜叉的指节掰得咔咔响,“居然敢对少主动手,而且还一问三不知的……”
“闭嘴吧你。”乌鸦将两条胳膊伸出窗外,正在动手拧干湿透的西装外套,那身价钱不菲的布料被他拧成麻花,“没看见少主在思考人生大事吗?”
“哦……”
源稚生确实在看着雨刷发呆。
挡风玻璃上的水流不断被切开又聚合,让他想起蜘蛛切斩断明智阿须矢脖颈的瞬间——倒不是因为他是喜欢回顾战绩的杀人狂,而是对那种怪物般的存在感到……困惑。
源稚生不惧怕那些怪物,他惧怕的是那个制造出怪物的人。
当然,也不算是惧怕。他惧怕的是确认真相这件事,惧怕那个背后的人真的是橘政宗。
“辉夜姬恢复通讯了吗?”源稚生问向后排。
“没有,但我之前收到了执行局的消息。”乌鸦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上面的讯息还是几分钟前的:“爆炸中心在醒神寺所在的楼层,大家长……额,橘政宗最后的定位也在那里。”
“是吗。”源稚生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悍马急刹在源氏重工的正门前,原本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此刻布满了玻璃碎片,二十层以上的建筑外墙像被巨人啃过,的钢筋如同野兽獠牙。
源氏重工的大门前,穿白袍的医疗班正在搬运伤员,风魔家忍者组成的警戒线外,几位家主正为救灾方案吵得面红耳赤。
龙马弦一郎第一个发现了源稚生:“少主!关东支部他们……”
“解决了。”源稚生甩了甩蜘蛛切刀鞘上的雨水,“现在我要知道醒神寺的情况。”
“所有电梯停运,消防通道被落石完全堵住了。”犬山贺的白发上沾满水泥灰,“爆炸后有三支小队尝试突入,但全都在楼梯间遭遇巫术残留……等等,少主!现在还很危险!”
“从现在开始,我全权接管救灾现场,请各位继续在外围努力救灾;我去醒神寺看看。”
源稚生无视了家主们的劝阻,大步走向安全通道,乌鸦小跑着递来防毒面具,被他摆手拒绝,樱沉默地跟上,夜叉则顺手从医疗班顺了几支肾上腺素。
安全通道里的应急灯管滋滋作响,源稚生抽刀出鞘,沿途斩断巫术残余,童子切是经典的斩鬼刀,炼金刀剑对巫术能够起到一些作用,但最重要的其实是源稚生本身的天照命。
光耀世界的命,理所当然也该清除掉一切邪祟才对。
前二十层还算顺利,偶尔能遇见昏迷的执行局成员,都被樱简单检查后标记了位置;后面的巫术残余就有些多了,偶尔还能遇到没有什么神智的死侍,但都被源稚生一剑斩杀。
源稚生沉默地劈砍,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真相,但不确保自己在看到真相之后会作何选择。他可以给橘政宗解释的机会,但橘政宗又该怎么对家族解释?
他真的想不到橘政宗为什么会对家族做出这种事情,他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就好像他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当少主一样。
可他马上就要到了。
醒神寺楼层处,安全出口的金属门虚掩着。源稚生深吸一口气,随后示意家臣们分散站位,自己则用蜘蛛切的刀尖缓缓推开门缝。
但预想中的埋伏没有出现,只有混合着焦糊味的穿堂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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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神寺里的屏风全部碎裂,榉木立柱上满是深深的刀痕,地板开裂,鸟居断折;一具殉难者姿态的龙骨十字倒在地上,苍白的骨骼上缠绕着黑色的咒文,像被雷击过的古树。
老唐正盘腿坐在那具龙骨十字的旁边,不时用手上的树枝敲它的头盖骨。
老唐(用昆格尼尔敲着骷髅头):
“唉!可怜的鬼魂呀,你生前是什么人?何以落得这般光景?……”
(又敲两下)
“你且听我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再重重敲一下)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你死了能这般完整,也是造化!”
“这什么台词?”路明非在老唐的对面盘腿坐下。
“出自鲁迅先生《故事新编》里的《起死》。”老唐说,“看着这个骨头架子,突然情不自禁就想敲两下。你来不来?手感很好的,就当敲木鱼积攒功德了。”
“现在?”路明非一愣。
“来呗。”老唐说。
“哦。”
路明非点点头,拿起旁边的怨怒握在手里。
“日本这里的问题,基本上都解决了。”老唐说。(手上敲一下)
“确实,该杀的也都杀了,甚至这次连处理白王都省下来了。”路明非点头,随后也照猫画虎。(手上敲一下)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老唐敲着问。
“之后……?”路明非问。
“嗯,之后。”老唐又敲一下。
“之后,我这边……大概还是要去非洲一趟。”
“去非洲干嘛,拯救肉人兄弟嘛?”老唐笑。
“不是,”路明非说,“我……去找我爹妈。拯救人类的话,应该说是顺路吧;顺带看看这个世界线里的卡塞尔抵抗军是什么情况。”
“哦,是有这事。”老唐点点头。
“所以我想着,得去找一下他们。绘梨衣应该会和我一起去。”
“挺不错啊。非洲大草原景色优美,你俩去那里说不定还能赶上角马迁徙,上演小马过河非洲版。”老唐动手再敲一下。
“……老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路明非问。
“嗯,没啥。”老唐说,“剩下的其实也就只有水王兄弟了,不过夏弥刚才联系我说,对方看到她之后跑了,没直接往日本来。”
“这样啊……”路明非点点头,“那我抽空去一趟好了。”
“唉,所以我说战力差距有点大了。”老唐看了一眼路明非,又低头看那堆骸骨:“没有龙皇的情况下,你好像有点无敌。”
“是吗?”
“是的,所以……”老唐顿了一下,手中的昆格尼尔再敲一下奥丁的脑袋。
“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无敌了,我就要回青铜城挂着去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非洲吗?”路明非一愣。
“没有那个必要了,最开始我想着我们是要打龙皇,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龙皇了,而没有龙皇的情况下,你是无敌的。”
老唐接着絮絮叨叨地说:“所以我还是准备回青铜城,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你,那么我也就没有一起行动的必要了,这种情况下再跟队,多少有点不解风情了。”
“什么不解风情……”
“见家长啊!”老唐又敲一下,“你和绘梨衣一起旅游,就算是度蜜月了,顺带见一下你的家长,把婚事定下来;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见家长,而不是让你的叔叔婶婶来代替爹妈去吃订婚宴啥的……啊,当然,我就是说一下,对咱们叔叔婶婶我还是很尊重的,没有别的意思。”
“嗯。”路明非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青铜城等你蜜月旅行结束好了,替我向芬格尔兄弟问好。”老唐笑说。
“嗯。”
俩人没再说话,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奥丁的脑袋,老唐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像是故事里的庄周,一边敲一边问奥丁为何未落到这般田地。
说实在的,奥丁也不过是想要振兴龙类而已,属于最经典的那种反派,至于阴谋算计方面倒是没有用什么太卑劣的手段。
老唐想起奥丁曾经无数次质问作为兄长的自己,想要让自己重新回去带领龙类,不由得有点唏嘘。
奥丁是个聪明人,但可惜太死脑筋了点;而他也就是死在死脑筋上面。
“唉,魂兮归来……”
老唐又开始吟哦蹉叹——而源稚生就是在这片荒诞的光景中推开了防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