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柠若无其事问道:
“前面可是到了南瓦大街?咱们下去走走。”
坐在车辕板上的阿璃生怕自家夫人因着侯爷的离去伤心,忙说道:
“是呢,正是南瓦大街。”
南瓦大街,是昌京最热闹的街道。
各种商号铺面摊位,应有尽有。
商贩叫卖声,小二传菜声,杂耍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她的盛华商行昌京分号,也在这条街上,却是要再往里头走一些。
不过她倒不需要去巡铺子,宋伯是可信之人。
谢书柠戴着面纱,与阿璃一道走走停停。
自从她嫁入侯府,便很少出门,整日里忙于庶务,从没有机会像今日这般悠闲的走一走。
只是,还没等她走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传来。
骑马之人高声喊着:“快让开!让开!”
谢书柠回身便见一匹黑马扬首嘶鸣,似是受惊一般,冲撞而来!
她与阿璃闪身避让,却在此时瞧见前面两步远处,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儿正蹲在地上捡掉落的拨浪鼓!
眼见那疾驰而来的疯马就要撞上那孩子,谢书柠来不及多想,便扑身上前,将孩子推到了街道对面。
马蹄声远去,街道上的被惊吓到的路人纷纷谴责,内城怎可如此策马,万一伤到人,可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人群中忽的传来一道尖锐的辱骂声:
“你别走!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祸害!
你不能走,若不是你,我孙儿又岂会被惊吓到啼哭不止?
你心是有多狠哪,竟拿这么小的孩子当垫背的!
哎哟,天皇老爷哟,快睁眼看看这个世道吧,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是没法活喽!”
谢书柠与那孩子是一同扑倒在地的,她揉了揉撞得生疼的手臂,看向对面那撒泼的妇人,颇有些烦躁。
她分明是救人,却被无缘无故被扣上个拉孩子做垫背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她柳眉微蹙,不卑不亢道:
“你莫不是为了几个银钱,便这般诬陷行善之人?
若我北安朝百姓都如你这般颠倒黑白,无理取闹,那世上可还会有好人?”
围观百姓见谢书柠穿戴不俗,不少人劝道:
“这位夫人非富即贵,也不差那几个银子,就当多做一件善事罢了。”
“方才大伙儿都忙着躲避,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
阿璃见众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忙将谢书柠护在身后,急赤白脸的大声辩解道:
“我家夫人是去救那孩子的,你们怎能这般空口白牙诬陷好人?”
那妇人见周遭众人帮她说话,更是来了底气,抱着那孩子歪倒在地上哭喊道:
“这孩子今日被吓破了胆,也撞坏了头,我老婆子也活不成了啊.......”
谢书柠自知,对上这般难缠的主儿,怕是一张嘴有理也说不清。
她正要让阿璃去报官,却听得一阵车轱辘声朝这边缓缓行来。
人群避让,倒是让出了一条道,一辆金顶马车踏风而来。
周遭百姓见状,均闭口噤声,谢书柠却还是听到一句:
“天皇老爷,这是裴国公的马车,怎么将这尊杀神惹来了?”
裴国公?
谢书柠倒也听说过此人,听闻他克父克母,杀人如麻,残暴不仁?
马车稳稳停下,繁复华丽的窗幔后传出一道清冽疏离的声音:
“此处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这声音?
谢书柠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听得那跪倒在地的妇人,嗷的一嗓子哭喊道:
“求贵人为老婆子做主啊!
此人在马儿撞过来时,将我可怜的孙儿拉做垫背的,这是在草菅人命啊!
我们穷苦百姓命贱,却也要求一个公道啊!”
然,马车中那人听了这话,却是发出一道嗤笑,直吓的那婆子差点在地。
只听那人的声音清冷如冰,每一个字都跳在人的心尖上:
“既如此,那便将案情重演,来人,将方才骑马之人找回来!”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静寂。
案情重演?叫那骑马之人重新踏这稚子而过?
谢书柠却是唇角微抿,这裴国公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残暴不仁”!
那跪倒在地的妇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一激灵,慌忙摇头说道:
“不成不成,若那夫人这次不来推我孙子,那疯马的一蹄子踩踏下来,我孙儿岂还有命在?”
妇人说完这话,便见周遭围观百姓看她的眼神儿都透着鄙夷。
她忙抱起孩子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谢书柠上前福身道谢:“多谢裴国公出面相助。”
过了良久,就在谢书柠以为金顶马车中人没有听到她的话,正欲再说一次时,那裴国公又缓缓开口道:
“这位夫人,认得我?”
他的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欣喜,又或是期待?
谢书柠怀疑自已听错了,她应声回道:
“国公爷的马车,昌京城中谁人不认得?”
此言一出,马车中那人又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
“夫人一腔赤诚,见义勇为,实乃巾帼表率,不该被诬陷,本公只是举手之劳。”
他说完这话,便没了声儿,须臾,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谢书柠望着马车离去,若有所思,这裴国公倒不似传闻那般狂悖乖谬?
周遭跪了一地的百姓一边起身,一边后怕的小声嘀咕道: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遇到这杀神!”
“那马蹄子踩下来,那孩子不得成一滩肉泥?这裴国公的心是铁做的不成?”
“这算什么?我听说,那御京司酷刑一百余种,叫人生不如死,全是他想出来的!”
“你们莫不是忘了,他的淮西军,当年为了引北羌生怒迎战,竟活屠了一个村子,简直残忍至极!”
边儿上的阿璃听得脸都白了,凑近谢书柠,小心翼翼低声说道:
“夫人,这裴国公可不是好招惹的。
往后见了他的马车,咱们还是避着些吧。”
谢书柠闻言,不以为意。
传闻若是真的,恐怕这裴国公早已被皇家革职夺权,哪里还能将御京司正史这种刺探监察的紧要官职交到他手里?
谢书柠收回看向马车的目光,自然没有瞧见,那走远的马车掀起了窗幔。
她看了眼早已恢复热闹的大街,说道:
“时辰还早,我们去戏园子听一曲,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