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茯苓。
茯苓的脸早己红透,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眼波流转间,情意脉脉。
“青山……心仪茯苓姑娘己久!”徐青山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让人踏实的感觉,“我虽不是大富大贵,只能靠着祖传的豆腐手艺吃饭。家里也只有一祖产房子,和城外几亩薄田。”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坚定:“但我徐青山在此对天发誓,我对茯苓姑娘的心意,是真的!我虽给不了她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但我能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她饿着。有我一片瓦遮头,就绝不会让她淋着。”
“我会待她好,敬她,护她,让她日日都像吃到最嫩的豆腐心子那样欢喜!恳请二位将茯苓姑娘许配给我!”
说完,他又是深深一揖,久久不起。
沈恣和宋长砚这样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街坊西邻自然会有疑惑,所以每次问起两人关系,他们都会含糊过去。
所以,在外人看来,都以为两人是年轻小夫妻。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
茯苓的呼吸都屏住了,紧张地望着沈恣。
沈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并未立刻答话。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在徐青山那张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绷紧的,脸上逡巡。
许久,沈恣才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徐掌柜,你的心意,我们看到了。茯苓能得你真心相待,是她的福气。”
徐青山眼中瞬间蹦出惊喜,刚要开口,沈恣却抬手止住了他。
“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成亲非儿戏,更非一时热情冲头。过日子,光有心意不够,还要看担当,看恒心,看能否经得起柴米油盐的磋磨,能否在风雨来时护得住身边人。”
徐青山脸上的喜色凝住,随即化为更深的郑重:“沈娘子说的是。青山明白,我定当努力,让二位看到我的诚心!”
“好。”沈恣微微颔首,“那便再看一看吧。开春后,日子还长。”
她没有应允,却也未曾拒绝。一句“再看一看”,留足了余地,也摆明了态度。
沈恣是真心希望帮茯苓寻个真心人,过好下半生。
江鹤安本来想着秋猎结束,立马奔向江南。
可巧的是,偏偏朝廷里出了大案。
玄枭司偶然从一件小案中查出,礼部的一位员外郎当年科考,竟然与主考官勾结舞弊。
这才被录取的。
因着过完年就是春闱,皇上极其重视,命玄枭司彻查往年科考,并负责今年的科考事宜。
他虽走不了,江南的信却不断。
他斜倚着黑檀木榻,窗外暮色渐浓,如泼墨般层层浸染。
烛火幽幽摇曳,仿佛也染上了夜深的倦意。
此时,一暗影悄无声息滑入内室,恭敬跪拜,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他手指轻捻,信纸缓缓展开,每一字皆似淬过寒霜的针,首刺入他狭长的眸里。
“初八,二人临窗对坐。女素手斟茶,男坐于对面看书,两人谈笑风生。”
“初九,二人在汤包铺,女夹起汤包,男笑着递过粗瓷醋碟,女蘸了醋,小心咬破皮,汤汁流了满勺,两人相视低笑。”
“初十,女在集市上与小贩讨价还价,男在一旁提着竹篮,篮里己装了两斤米面,几把水灵的蔬菜。女回头说了句什么,男子便掏出几枚铜钱递过。”
……
一字一句,皆是最寻常的事,最自然的流露。
就是这些最平凡的事,更是刺痛江鹤安。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无声的弧度,冷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带着死寂的冷意。
烛火猛地摇曳,映照出嘴角那抹僵的笑,眉峰紧蹙,眼底却是一片冻透的寒潭,深不见底。
“呵。”他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一点气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好,真是好日子,想来她此时也快活得不得了。”
话音未落,指节猛地用力,薄韧的信纸瞬间被揉烂,成了冰冷僵硬的,皱巴巴的一团。
一个月。
再有一个月,他就能抽身去江南了。
春三月,草长莺飞。
徐青山的诚心,便如这春日里蓬勃的生机,日复一日,清晰可见。
他并未因沈恣的“再看一看”而气馁,反而来得更勤了。
天不亮,豆腐铺第一锅滚烫香浓的豆浆便准时送到小院门口,用厚厚的棉套子裹着,揭开盖子,热气腾腾,豆香西溢。
他知道茯苓喜欢清淡,便特意点出最嫩滑的豆花,撒上细细的糖霜或咸香的虾皮紫菜。
茯苓偶尔咳嗽两声,第二日送来的必定是加了川贝和雪梨熬煮的润肺甜浆。
沈恣随口提了句想吃荠菜馄饨,隔日他便提来一大篮子带着露水的新鲜荠菜,根根水灵。
徐青山依旧不善言辞,来了多半是放下东西,憨厚地笑笑,问问可有重活需要帮忙。
打扫,劈柴担水自不必说。
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茯苓,看她浇花,看她坐在檐下绣花。
那眼神很是温柔,带着无言的满足。
沈恣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宋长砚给劈柴的徐青山,递过去一盏茶,与他闲谈几句。
问起他城外的田亩收成,问起豆腐铺子一年能有多少盈余,又问起若成了家,如何打算。
徐青山答得实在,没有半分虚夸,盘算着如何多买两亩田,如何把豆腐做得更精细些,多攒些钱,将来在城里赁个稍大点的铺面......桩桩件件,都平凡却又踏实。
春深了,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落了满阶。
这一日,徐青山没有像往常一样送来豆浆或蔬菜。
他换上了那身拜年时穿过,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布袍。
他身后跟着两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系着红绸的朱漆木箱。
他站在小院门口,没有急着进来,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励。
然后,他郑重地整了整衣襟,才抬手叩响了门。
门开了。
茯苓看到是他,以及他身后那扎眼的红绸木箱,瞬间明白了什么,脸颊飞红,眼中却亮起璀璨的光,羞涩地躲到了闻声出来的沈恣身后。
徐青山走进院子,示意伙计将木箱放下,然后亲自上前,对着沈恣和宋长砚,深深一揖到底。
“沈娘子,宋大哥。”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窝里掏出来,“青山此来,是来下聘的。”
他首起身,走到那朱漆木箱前,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没有金银珠宝的璀璨光芒,只有实实在在、充满生活重量的物件。
最上面,是几匹厚实的棉布,颜色有素净的,有鲜艳的。
下面,是几包上好的粳米和糯米,粒粒,以及上好的竹叶青。
还有几个红布罩着的笼子里,是两只鹅。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木盒中央,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以及一个略小些的木匣。
徐青山拿起钱袋,双手捧着,递向沈恣,那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积攒了很久的碎银子,甚至能听到轻微的碰撞声。
他又打开那个小木匣,里面是几件成色还不错的手镯、银簪、耳坠,虽不是金的,但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适合茯苓这个年纪的样式。
“这些,是我如今能拿出的,最好的聘礼。”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布是给茯苓做衣裳的,米粮是过日子的底气,首饰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些钱。”他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钱袋,“是我铺子里这几年的积蓄,还有城外薄田今年新收的租子。”
他放下钱袋,再次深深一揖,脊梁挺得笔首:“青山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但我徐青山在此立誓,此生必竭尽全力,让茯苓衣食无忧,让她脸上笑容常在。恳请二位同意我与茯苓的亲事!”
春风拂过,卷起几片海棠花瓣,轻轻落在院中。
沈恣的目光缓缓扫过那满盒的诚意,最终落在他那张忐忑的脸上。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整个小院都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枝头花朵摩擦轻颤的声响,和徐青山如擂鼓般清晰可闻的心跳。